刘益之下了公交车,站在关村牌坊前看了一会。南鹏市每个城中村都会修一个牌坊,关村这个南鹏市中心区的城中村也不例外。
牌坊口进去是一个长坡,有一百多米长,落差十几米。一位阿婆拉着满满一购物车的菜在慢慢地往前走,喘着粗气,看样子很吃力。
刘益之走过去,用当地话打着招呼:“阿婆,我帮你拉好不好?”
阿婆审视地打量了刘益之一番,看到他一身整洁的衣服,满是阳光的笑容,终于点了点头。
不要看不起这些穿着普通的当地阿婆,再过十几年,她们随便一个人的身家都会超过一家上市公司的年利润。
刘益之拉着购物车,这满满一车的东西还真的沉。慢慢地跟在阿婆的身后,走了二十多米,阿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后生仔,你到这里干什么?”
“阿婆,我是来租房的。”
“哦,你在哪里上班?”
“唔知啊,还在找。”
“哦,你多大了?”
“阿婆,我今年二十二岁了。”
“有女朋友没?”
“没有,刚表白失败,所以就辞工出来重新找工作。”
“你这个衰仔。”刘益之听得出阿婆这是在可怜自己,恨其不争。要是她的直系子孙,只怕是要说你这个扑街,意思跟家乡里的你这个死伢子差不多。
“没办法,有的人你就是有缘无分啊。”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阿婆的心声啊,她开始用六十多年的经历来论证这句话的正确性。刘益之在一旁时而感叹,时而懊悔,很合格的观众。
意犹未尽的阿婆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开口道:“之仔啊,你是找一房一厅的房子吗?”
“是的,简阿嬷,我一个人住,一房一厅就好了。”
阿婆指着旁边一栋房子说道:“那一栋的六楼空了一套,一房一厅,正朝南,光线很好。”
“那谢谢你了阿嬷,多少钱房租?”
“八百五好了。”
“这么便宜?阿嬷谢谢你啊。只是我刚辞工出来,手头上没有多少钱,能不能押一付一啊?”
“没问题,这栋房是我幺仔的,我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太谢谢你了简阿嬷,我帮你把菜提上去。”
“之仔,帮我提到电梯口就好了。”
刘益之找到了简阿嬷的幺儿,黄栋梁,人称黄三炮。他应该接到了自己母亲的电话,三言两句就跟刘益之讲好数,收了钱后给了两把钥匙,然后掏出一个小本本,一边记一边说道:“之仔,每个月25号交租。今天是23号,多出来的这两天算是送给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有床,有桌子和柜子。水电费你自己记下,是这个数。水是两元一吨,电是一元一度,这些钱包括了村里的垃圾费、物业费了,跟租金一起交。”
“谢谢你黄哥,我们交换下手机号码,以后还有请你多多关照。”
“谈不上关照,只要你按时交租,一切都好说。”
去房间里转了一圈,合计了下明天需要买什么东西,刘益之关上门后又去了一趟红岭区的市人才市场。已经发出去了五份简历,网上也投了六份电子简历,都还没有消息。刘益之急也没有用,只能等待通知,他现在最头痛的是如何搞一笔钱。今天还是找夏敬宗借了一千元,才刚刚把房租和押金全部缴清,现在口袋里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元了,一旦辞工,不用半个月就得站在路口面对西北方向喝风。
回到宿舍,刘益之抓紧时间小睡了一会,今晚他要去五楼防尘车间上晚班。
五楼防尘车间主要有四台邦定机,工作过程就是机械臂按位置摆放元件,拉细铜线,然后自动点焊,制成一块“有灵魂”的电路板。操作这种机器没有多高的难度,就是需要细心,按部就班就好了。
而对于这样一台价值上百万的机器,一旦出现问题,就算是设备部的技术员自告奋勇想动手,厂里也是万万不敢。所以值班技术员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设备出现故障时,登记上报,然后确保设备被停用,避免故障进一步扩大。厂里再联系设备供应商的售后服务人员,由他们来维修。
这四台机器是去年从汉斯国进口的,出故障的概率远远小于刘益之在工厂食堂里吃到蟑螂的概率。所以在这里值班,尤其是晚班,是设备部最轻松,也最无聊的岗位。但是这个车间的女工们非常特殊,使得它成为新辉盛厂的一个传说。
坐在值班位的椅子上,刘益之看着穿着防静电长工服,带着口罩的女工们在那里忙碌着,心里不由悲鸣道,最后一点乐趣都被剥夺了。又空又长的工服,怎么看得出身材?还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是反人类。
不一会,刘益之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他今天忙碌了大半天,就下午小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这会终于犯困了。
“不要睡,保安要来了。”
睡意中,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刘益之惊醒了。他猛地一抬头,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关切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刘益之长舒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那个背影。
可是困意来了,长城都挡不住,不一会刘益之又双眼模糊,陷入睡意中。
椅子被人踢了一脚,被吓了一跳的刘益之惊醒过来了,抬起头,这次看到两个保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两只大猫盯着落入嘴边的老鼠。
“把你的工卡拿给我。”胖保安不客气地说道。
论起新辉盛厂上下最讨厌的人,保安要是谦虚自己只能排第二,那就没人敢排第一。
保安队直属行政部,除了维护厂区和财物安全之外,还负责巡查厂区违纪行为,包括晚班值班人员睡觉、缺岗等。位卑权重,让保安队上下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东厂”的错觉。
加上新辉盛厂来自宝岛、南港和但马国的管理层奉行“以华制华”的方针,招募来的保安素质都很差。于是,骄横跋扈、徇私舞弊、打击报复、借下班检查故意揩油,种种劣迹,难以言表。
刘益之慢慢地掏出一张纸条,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被忤逆了虎威的胖保安正要发火,老成一点的瘦保安一把拉住了同伴,先拿起桌子上的纸条,扫了一眼,看清楚了是离职通知单,离职日期是六月一日。
瘦保安强撑着说道:“就算你要离职了,也要遵守公司纪律。”
“遵守公司纪律,那你们为什么不穿绿工服,穿起白工服了?”刘益之毫不客气地冷笑道。
新辉盛厂等级分明,普工穿绿色工服,技术员、拉长穿深蓝色工服,工程师、车间管理员穿黄色工服,主管、经理才能穿白色工服。保安按级别跟普工是一样的,按规定进防尘车间只能穿备用工服间挂着的绿色工服。白班保安们还算规矩,到了晚班,他们就喜欢穿白色工服,那模样就像是穿上了“飞鱼服”。
“你找打是不是?”胖保安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怒不可遏地说道。
“那我们打一架?”刘益之挑着眉头说道。
胖保安刚想上前,准备用拳头让刘益之领略下新辉盛“东厂”的厉害,却被瘦保安给拉住了,他挥了挥通知单。看清楚通知单的胖保安觉得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终于明白了同伴刚才为什么那么收敛。跟你打一架,按照厂纪,打架双方都必须被开除,你都要离职,早走晚走又不会少一分钱,可我就直接被坑走了。
胖保安看着一脸不在乎的刘益之,心里在骂MMP,现在的人心怎么这么险恶啊,今晚要不是我醒目,只怕就被这家伙给坑了。
瘦保安丢下通知单,拉着同伴一声不吭地走了。刘益之打了个哈欠,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他点了点头示意感谢,然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又开始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