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常侍看了王顸一眼,又看了那个衣衫单薄的老男人一眼,道:“这是当朝大都督王大将军之子,安梁郡王府左卫将军是也,此番北上,肩负重任,又负小十爷侍读之责,可谓少年得志,前途无量……”
不等庾常侍把话说完,那人就赶紧施跪拜之礼,道:“太和驿站驿丞姚德成,拜见少将军。”
这就算是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我还有个如此厉害的爹!王顸很意外,心中暗喜:我终于不再是活在一个平凡人家的普通人,听见了吧,我爹是当朝大都督、大将军,如果年代不是差得太久远,大都督应该就是三国演义里周瑜那样级别的厉害人物。
还好,还好,我爹不是周瑜!王顸强忍心中的欣喜,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我爹是周瑜,刚才那个传话的兵士也不可能称我是“王大将军”而是“周大将军”。
“老人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我们还是请安郡王赶紧下车歇息才好。”王顸有点点小得意,或者说是受宠若惊,他甚至上向一步,拉了姚德成一把。
这时,四名武士步伐整齐地从驿站的门洞子底下跑步出来,为首的一个向庾常侍禀报:“大人,全部搜查过了,所有屋舍之中,皆无可疑之人。”
姚德成又后退一步,对着庾常侍长鞠一躬,道:“常侍大人,我家祖上三代追随高祖爷南征北战,我更是深受大王殿下之恩,若有半点不忠不孝之心,可想过我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
庾常侍并不拿眼光去扫姚德成,而是平视远方,故做伟人思索状。
对此类遭雷劈的装逼行为,王顸向来鄙视。
貌似任何一个单位里,向来都不缺少这种货色。
姚驿丞把话说完之后,足足三十秒过去,庾常侍那货才开口,道:“你那颗人头不值什么钱,我要确保安梁郡王不少一根毫毛。”说完,庾常侍对着四名武士一挥手,道:“请安郡王的车驾先进去安顿,后面的车,仔细安排,加强警戒,任何人等,不准靠近。”
于是,在四名武士的护卫之下,安郡王的马车驶过青石基座的门洞,进入驿站。庾常侍紧随其后,又像是不放心后面的车辆,扭头看见陈儿洒站在王顸身后,命令道:“你去断后,好好察看,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众人进得大门,果然另有洞天。
与那青石条砌成的厚重外墙不同,驿站之内所有院落与屋舍,均是素面灰砖垒墙,筒瓦黛顶,能看到乌木格子上糊着竹白窗纸,透出桔红的光。
正对着驿站的大门,一条甬道把所有的院落与屋舍一分为二。从屋舍高度与基座台阶,即可判断出入住之人的相应等级。与驿站的正门坐西朝东不同,驿站内所有院落的正门都朝南。王顸是一个方位感极强之人,无论走到任何一地,先要明白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然后才能安下心来。
在兵卒将士的指引下,王顸随众人在悬挂有“丞署”匾牌的门楼前停下,分列两旁,那意思十分明显,乃是请安郡王的车驾人等先入为主。
姚德成眼瞅着安梁郡王的车驾进了院中,停在正房门前,忙躬身向前一步,低头说道:“常侍大人,若要寻一个懂医理之人,也只有中梁观里的牧耕道人了,他本是……”
中梁观?
牧耕道人?
王顸听得格外仔细,他平时尤其警惕和尚道士一类的高人,如此说来,这驿丞也是早有准备?安郡王一干人马到来之前,他理应提前获得了消息?
想想这些,王顸难免后怕,在这大院套小院的驿站之内,若是夜半深更之时发生变故,刀光剑影之中,我往哪里逃?我能不能死里逃生?
不过,院落宽敞,屋舍坚固,又是官府按规格所设置的驿站,还能没有安全保障?如此想想,这又让王顸油然而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此刻,庾常侍并不看姚德成,他最上心的事情是安郡王的安危。
那边,一名女子先下了车,乃是那个不把庾常侍放在眼中的丫头。又一名女子弯着腰从车棚里出来,怀里抱着个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被一件浅栗色锦缎面狐狸皮斗篷裹着,很安静,没有哭声。
王顸突然就害怕了,暗想,万一这孩子今天晚上死了,那么,我们这一干这人马,岂不是全得陪葬?这么一个小毛孩子,他的爷娘老子怎么就舍得在这大冷天里出门?一个小毛孩子,出使得哪门子的长安?
疑问重重,这就更让王顸倍加小心,他想尽快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一朝哪一代,即便是今天晚上死在了乱军的刀枪之下,也得死得明白一点才是。
两名女子抱了小男孩进了屋,随行在车驾两侧的六名武士分立门前,庾常侍这才转头看了姚德成一眼,问:“那个……阿秃驴何在?还不快快捉拿过来?”
姚德成面露难色,似是难以认同这番言辞,说:“那中梁观,在云溪山上,距此地往西南二十里,快马加鞭,倒也不远。”
庾常侍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十分轻蔑之意,道:“尔等当我不知?他本是同泰寺的和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与家国无益的一个寄生之流,高祖爷蒙难之时,他那一干秃驴,全然不念往日所受国恩浩荡,寡廉鲜耻,斯文扫地,跑得比兔子都快,现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牧耕道人?”
“常侍大人,此乃非常时刻,咱们也算是有求于他。”姚驿丞脸上神色略显尴尬,又道:“他把栖身之处称作中梁观,其意自明……”
从天子脚下的同泰寺逃出来一个和尚,如今落脚在中梁观,成了道士……王顸在心中快速记下这些消息,他想从中得出一个结论。
但是,现场的紧张与激烈,容不得他有更的思考空间。
“可笑!”常侍大人差不多就是断喝了:“释家?道家?儒家?法家?阴阳家?哼!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可有个一定之规?生死关头,此乃最易变节之徒。”
这就是上纲上线了。王顸有些不满意了,对庾常侍的这番作派充满鄙视,文职干部就是这毛病,光说不练。现如今火烧眉毛之时,可是你在这里磨嘴皮子的时候?
“他饱读经史子集,精通医理,也算是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如今屈身道观之中,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中,怕是身不由已的下下之策。”姚德成说完,就低了头,站在一边,等候庾常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