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黄门所言极是!”王顸虽然心中并不十分认可杜牧耕的做派,嘴上却不敢再生是非,眼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快快离开这里,万一被那黑衣人看到,可还有活路?
没想到,杜牧耕扭头朝窑场方向望了一眼,却低声喝道:“卧倒!快!”原来,蔡将军与那二位特使已翻身上马,四名侍卫拨转了马头往回走。看来,从漠北远道而来的这二位胖子特使,确实也不过就是摸一摸那些死去的尸首,形式大于本质,仅此而已。
一干人等打马往回走,却不再是蔡将军在前面带路,而是四个侍卫两前两后,并马而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再紧绷着那般严肃。二位特使也是一前一后地散漫自在,如同了却了一桩特别重大的心事。骑马走在后面的特使,像是刀法尤其娴熟的那一个,与蔡将军肩并肩地缓缓而行。
只听得那个特使说:“这一众反叛逆贼,落得尸首分离,也是天意,今日总算斩草除根,了却大汗一块心病,多谢将军一路照应,我等回去,必定报告了大汗,待到草长马肥时节,再敬献一批骏马前来长安。”说这话的特使,像是吃多了麻椒,舌头不大听使唤。
不过,王顸在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中的缘故,江陵城里也曾迎接几拨儿西域使团,那些浓眉深眼高鼻阔嘴的胡儿,说话也是如此这般生搬硬套地别扭。但他们识文断字,能在宴会之上颂读湘东王所注《老子讲义》,虽说长相丑陋,却也算得是他国的高级文化名流。
蔡将军骑在马上,昂道挺胸,目视前方,只是微微一笑,道:“特使前来,本也是为了两国交好,贵国时局多变,自在我朝太师预料之外,好在我等兄弟同心协力,悬岸勒马,总还算挽回了大汗的颜面,控制了时局,也不枉大汗与太师经营多年的一片苦心。”
此人讲话,果然好手段,像是提前打好了草稿,但他骑在马上,肯定不会有草稿在手中。于是,王顸瞬间对此人心生好感。唯有如此这般,也才算得真正之将军。若如庾信那般酸腐,纵然手中提了刀,背上挂了弓箭,头戴金盔,身穿金甲,胯下赤兔马,也是白搭。
“哎,大家都是兄弟,这么说吧,今日所见,足见太师的手段……啊,不,应该是谋略……无人能比,这一趟从长安回去,把今日之事说清楚,大汗就算是……欠下太师一份大人情!”另一个走在前面的特使,转回头对着蔡将军笑笑,清了清嗓子,朝着路边的树上吐出一团口水,又说道:“今日,见了这些贱奴的人头,将军可能想不到吧,兄弟我提前透个气儿,嘿嘿,至少,能为你们太师换回两万匹骏马!”
两万匹骏马?何人性命如此值钱?
说这话的特使,满脸得意,眉眼之间又是奸邪的那种神色,又道:“我们圣明的大汗,天地所生,日月所置,集天地日月之精华,非我们凡人智慧所及,大汗知道你们太师最想得到骏马,哈哈,我说得对吧?”
我们,你们,生硬得很!果然是不懂教化的胡儿,王顸心生鄙视,又万分向往人家那两万匹骏马的排场。胡儿说:“你们的皇帝,从洛阳一路西迁到长安,这十多年也总算站稳了脚跟,这些,我们大汗都知道,东边的高丞相父子,先是父亲,现在是儿子,啊呀,真是如狼似虎的人!”
胡儿们如何连这些都知道?王顸不由得格外认真地看了那特使两眼,却也没发现他在长相上有何过人之处。胡儿继续道:“如今的高丞相,比那个被你们气死的老丞相更有志气,他日夜备战,又常孝敬大汗各色礼物,这足以搅得宇文太师吃不好,睡不香,哈哈哈,对吧?在骏马面前,你们太师最会说话,是不是?两万匹马,谁不动心?哈哈哈!”
这是何等伤人自尊的语气?难道这就是传说的财大气粗?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你就可以随随便便地说话?一堆死人,如何就能换回两万匹骏马?这番话云里雾里一般难懂。王顸一时搞不懂那些尸首分离之人,究竟与长安城里的朝廷上下是如何的敌对状态?如何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那二位特使,从面相上看,无论如何都是粗俗之人,如何就知道东边的高丞相父子?如何就把分裂多年的东西二魏之时局掌握得如此清楚明白?
还在江陵之时,王顸也曾听父兄在家中偶尔谈起元魏宗室日渐衰落,一代雄主的同胞子孙,竟被宇文氏和高氏掌控、分裂为东西两个小朝廷,大权旁落,颜面失尽。称雄北方中国一百五十多年拓跋氏先祖,能想到后世子孙沦落到傀儡地步?
目送着二位特使远去,杜牧耕说:“他们的天性,就是人人研习征战攻防,以伺机侵伐相邻种族,见利则疾进,若不利则四散溃退,他们也不讲究文死谏武死战这一套,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以保全性命为要,真真正正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实用主义,人家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以逃遁保命为羞。”
王顸连叹气的心思也没有了,大梁国遇上西魏这一伙强势对手已经十分吃力,若再冒出一帮子胡儿来呐喊助威,可还有我等之人的活路?若这二位特使也在长安城里住些时日,岂不是也能把我们江陵城里的时局给摸得一清二楚?
“那个在建康城里困死高祖皇爷爷的短腿逆贼,看来跟这些人一样可恶!”陈儿洒不知为何,突然就联系到了台城之乱,满脸痛苦得不行。
其实,他既没去过建康,也没受过梁皇高祖的任何恩惠,纯属愚忠般的自作多情。
杜牧耕的嘴角撇了撇,道:“北国各种族,图得就是一个利字,若不然,司马迁爷爷如何给他们定义八个字,苟利所在,不知礼义。依我看,梁皇高祖败就败在太知礼义,且是至死不悟,那简文皇帝更是如此,天真地以为把公主配给那短腿畜生,就能感化……”
这话,让王顸听得十分不爽,道:“杜黄门如今也算得大国使团之一员,如何散布这番言论?如此犯上,有失斯文,终归欠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