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说弟兄们!”陈儿洒有些累了,直起腰,对高玉柱等人说道:“看你们干活儿,也够麻利吧,你们,嗯?如何就造不出猛力弩机?”
“东魏毛贼,以前没这般厉害!”方墙子不服气地说:“平日里,谁有心思去琢磨弩机?两军阵前,要打,就挥刀跃马杀将过去,如何还要这般无赖打架一样?你暗地里射我一箭,我暗地里杀你一人?多下作?”
“就是嘛!要打,就明打明地来杀来打!”王留柱是洛阳人,他的口音出卖了他,王顸在江陵时,阿耶麾下就有洛阳士卒,虽说离开故土十多年,口音依旧,不知这王留柱如何从洛阳来至长安。
王留柱往地上吐了吐唾沫,恶狠狠地说:“那毛贼的铜弩机,五百步之内,一射洞穿三四人,应该没悬念,拿眼乍一看,跟咱这边差不多,可是,它的铜廓长一尺六,悬刀近九寸,力不够,带不动这般悬刀,可惜,咱这边以前只重拼杀功夫,不重这些,认为雕虫之技……”
“哈哈!雕虫之技!”杜牧耕接过了话茬儿,道:“就凭那雕早虫之技,先要你们四十九条人命!要不是那雕虫之技,我等还用在这里难受?早早地打到禹门口了吧?”
王留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儿,对着杜牧耕翻了个白眼儿,问:“在你们楚地,也这般造火药?你可见过如何炼出地霜?”
“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当过和尚,你们长安城里也有和尚吧?”杜牧耕甚至亲昵地上前拍了拍王留柱的脸颊,又道:“我们和尚,一般是不干这些的,酿酒啊,炼丹啊,熬药啊,这都是道士们的擅长,不过,我见过道士们弄这个,地霜,又叫硝,同泰寺往西南方向去的山里有矿,石上泛白的东西,扫到一起,背回来,再放到砂锅里煮,再上竹屉子滤去渣沫子,放到阴地里冷着,等结出雪白的盐一样的东西,坚白如石,就是硝,我们南人称之地霜,能为人医得疥疮等疾,功德无量的事情。”
王留柱听得一脸无知,问:“你们和尚,成天价就弄这个?日他爷,真轻省!”
杜牧耕扭了头,把几近于木炭的杨木、柳木搬到木排上,说:“我们和尚,没你们这般辛苦,除去早晚功课,也种菜,也读书,也打柴,也习武。”
沉默,王留柱不再问话,手中时而握凿,时而拉锯,却又无不体现出稳与准,出自他手的榫与卯交接在一起,简直严丝合缝。杜牧耕看得入迷,对王留柱心存敬意,却问:“还有一种制硝之法,你可知道?”
王留柱赌气一般不抬头,也不搭话,方墙子说:“我们吃粮当兵打仗卖命,哪里懂你说的那些?莫说懂,听都是头一回。”
杜牧耕难免有些失望,说:“以后你们遇到要用火药的时候,若没有硝,时辰又允许的话,也可以发动弟兄们来造,一样能造出硝来!”
“说来听听!”王留柱倒认了真,一本正经地说:“你造的火药,要真能揿了东魏毛贼那楼子,我们弟兄几个,到时候还真要磕头谢你哪嘛!”
“地霜这东西,造火药少不了,量不足,火力就不足!”杜牧耕的手很巧,用锯开榫的活计儿也能做,却让人更在意他所言说之事,他说:“可是,事情总有万一之时,万一地霜不足呢,就得想办法,自己造!”
“快说快说!别绕弯子!”高玉斗是个急性子,活儿干得更麻利,眼看着两个木排上都推起了柴草捆子,道:“快说吧,说完了你的,我们也好点火!”
“自己造地霜,简单!”杜牧耕说:“弟兄们尿尿到瓦罐子里,再把瓦罐子放到炭火上慢慢煨干,最后结在瓦罐子里头那一层白霜,就能用来造火药!”
“尿尿?”王留柱有些失望。
“唉!”方墙子有些不大相信。
“好,说不定,哪天还可能用得上!”高玉斗一脸认真,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长安城西市瓦器坊孙罗锅,用此法炼制箭疮药,当年在我看来,那真是缺德伤损祸积祖孙八代的营生儿,谁知道还跟火药关联?”
陈儿洒与众兵卒把两架木排抬到河边,韦孝宽抬头看看天,又远望河对岸的点点火光,道:“天不助我么?为何一丝风也没有?”杜牧耕提了风灯,看样子是准备点火,又俯下身子静看湍急的水流,说:“将军不必担心,无风又何妨?凭水之力,一样将这两堆火送到毛贼们的腚底下!”
两架木排在水边晃动,所堆积的木柴草料足有八尺高,十几个兵卒用力拉住,却有些吃力。韦孝宽说:“快呀,点火!放走!”
杜牧耕提起风灯的油竹纸罩子,陈儿洒拿一把芦苇引火,眨眼间点着了柴草垛子,众兵卒松了手,木排上的火苗子已蹿起来一丈多高。王留柱急得直跺脚,失声惊叫骂:“我日你爷,别,别呀,到了地方再蹿起啊!”
王留柱的话音未落,只听得远处一阵喧闹,紧接着就是一阵箭矢如雨点般飞来,又落在那一排盾牌前,陈儿洒说:“傻不傻,白费箭啊!”韦孝宽喝道:“小心!盾牌手后退六尺!”
又一阵箭矢飞来!显然,弩机手们瞄准了木排上的火堆,可能他们认为火堆后面有人在划船。箭矢落入河水中的声音很独特,王顸一时找不到合适之辞来描绘,心里却替杜牧耕得意,一将能抵十万兵,一点也不假。
杜牧耕却道:“不好!疏忽了!”
韦孝宽问:“有何疏忽?”
杜牧耕说:“该在后面拴一根麻绳以牵引方向,万一那木排跑偏了如何?”韦孝宽却道:“相距二里之遥,妄想以一根麻绳牵引纠偏?如何可行?谈何容易?”
韦孝宽所言极是,王顸亦是如此理解。陈儿洒自是另外一番见解,他说:“若再发送木排,倒应该把两架木排用麻绳连起,让它们勾肩搭背地并行前进,待到木排漂至那悬楼跟前,若不能卡在立柱下面,我等还需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