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宗毅把嘴贴在闵顺西耳边，小声道：“要有弩，果断干掉！”闵顺西小声喝道：“屁！”闵顺西打了个闭嘴的手势，此刻，他不需要讨论，不需要如果、可能、也许、要是、假设之类的屁话，他需要观察，眼见为实。

“掩障那么小，望孔后头必定有人……”魏宗毅小声嘟噜着，只是越来越没信心，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小到了尘埃里去。

闵顺西内心中不认可魏宗毅这个傻蛋的想法，东魏毛贼躲在掩体里面，你怎么用弩？再者，此刻黑灯瞎火，你如何瞄得准？再再者说，你能射他，他就不能射你？干你先人，就不知道打草惊蛇一说？若打草惊了蛇，你还偷袭个屁？偷袭不成，敌我双方明火执仗地干，人家东魏军明显有优势，弩机强劲，你奈若何？

正是基于这样的盘算，闵顺西临行前，果断地把那一架弩机扔在了贺若敦将军的军帐中。去干掉那些手握弩机的东魏毛贼，凭是智慧而不是这么一架来之不祥的弩机。闵顺西痛恨这架弩机葬送了行参军金泽的性命，若金泽还活着，眼下的行动必将顺利无比……

魏宗毅并非闵顺西理解得那般蠢，他以指挥手势命令九个兔头蹲下隐蔽。弟兄们心里也十分清楚，对面掩体中有三人也同样是虎视眈眈。如何干掉他们，着急不得，需要等待时机。

不远处的河面上，悬楼底下，三架木排借着水势已经聚到了一处。可惜，最北边那一堆火烧得最旺，却与悬楼安危无关。

有风，时而向东，时而向西，火苗随风而动，也就愈加不能烧到悬楼底面。这就是天公不作美么？闵顺西在这一刻似是终于体会到了贺若敦的不容易。战场时局千变万化，胜与负，生与死，有时确实由命在天而不由人。

东魏军不知谁人在指挥灭火，无奈手持枪矛棒戟一类长兵器，此刻已不能靠近，又有兵卒被烧焦了皮肉，跳入河水中之后又扑腾到河滩上。东魏兵的惨叫尖锐而生硬，传得极远，却无人为之动容。不过是烧着了一点点皮肉，又不是取你的性命，也能值得这般嚎叫？

闵顺西只是有些不明白，不过一堆火，尔等如何就灭不了？还把手下兵卒烧伤了，有道理么？

看来，无能之辈哪里都有，或许这些人天生就不爱军中之事，充入军中可能真的出于无奈。而且，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指挥下级士卒之权力，往往就是误人性命。自古至今，此理皆同。

贺若敦命盾牌手缓缓向前移动，前行不过一二丈之距，悬楼上与山坡上所潜伏弩机手就雨点般射将过来，不仅射中盾牌，竟有三名盾牌手中箭而伤。

韦孝宽下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杜牧耕不敢建言此刻放行那几桶来之不易之火药，第三架木排已不能靠近悬楼。若再放船载了火药过去，又能如何？

韦孝宽也理解了这层意思，说：“与其浪费，不如再等等！”贺若敦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暗暗着急，他着急闵顺西带了一群饭桶么？本想给韦大将军和三位江陵宾客一个惊喜，如今却是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闵顺西在暗处，看清了掩体中弩机手所发射箭矢频频击中河边的盾牌，其中最右侧一名盾牌手太大意冒进了些，恰恰被这掩体中弩机手一箭射中面颊。若不会当场毙命，应算他福大命大造化大！

魏宗毅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他断定掩体中此刻无人警戒后方。即便原来分工一人负责后方警戒，此刻也会因为悬楼底下的热闹而忽略。

闵顺西紧随其后，二人相距一丈有余，再后面是九名兔头卒呈扇面形排列。魏宗毅挪动迟缓，脚下并非平坦之地，原本有树，不知何时被伐，仍有尺半不等之树桩，偶尔倒也可用做遮挡。

起风了，风势由北向南，闵顺西一阵欢喜，他瞟了一眼悬楼底下那堆火，第一架木排上的火堆已渐呈熄灭之势，第二架第三架木排缓缓往南漂移，火苗如毒舌，直舔悬楼底面，却又在似是而非之间，显然难以危及悬楼中之弩机手，仍然有弩箭向北射出，排成一列之盾牌立在原地。

此前，被箭矢射中者，已有两人死去。贺若敦心中愤怒不已，但无从发作。随军作战这些年，死人的事时常发生，技不如人，势不如人，命不如人，一切不如人，还能怎么样呢？老话说，倒霉透了才成功，今日我算是倒霉透顶，天知道今日最终能不能成功？贺若敦竟也想起了死去的行参军金泽，若是他还活着，由他带领闵顺西等人前去执行包抄之任，或许胜算更大些。

魏宗毅与掩体相距尚有四十步之遥，风停了，周围显得格外安静。闵顺西停下了脚步，他看见魏宗毅也停下了脚步。

由此看来，二人对形势之判断较为一致，外面安静之时，掩体内听外面格外清晰，这反而不利于我！

魏宗毅悄悄地屈身，脱掉了战靴。闵顺西不知此为何意，向他打手势，发出质疑。魏宗毅装作看不见，他想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不想被太多外在元素所干扰。

闵顺西回头看余众兔头卒，纷纷摇头。

只见魏宗毅脱下了牛皮战靴，又用绑腿带子把一双战靴并绑在一起，悄悄地放到了一截树桩上，如人的腰身般粗的树桩有一尺多高，再放上那一双战靴，立时成为这一片空旷之处的高点。

闵顺西似懂非懂地认为，此举意在转移东魏军之视线？闵顺西不确定这番理解是否准确，他继续向前挪动，想离得魏宗毅再一近，这样也好更方便交流心中的打算。

魏宗毅也在继续向前，脚下却没有了声息，闵顺西恍然大悟！他来不及多想，弯腰弓身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战靴。甚至，他连回头都不回头，直接向前，与魏宗毅相距不足六尺，但他已不敢再言语。

二十步之外，即是东魏军所筑最前沿的一个掩障。按闵顺西的理解，此掩体中弩机手应多于三人。如此一来，以我二人之力如何瞬间杀死三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