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顺西回头看看众兔头卒弟兄们,相距十步开外,且过于分散。
此乃平日作战之通则,若聚在一处,极易遭敌集中攻击而伤亡惨重。但在这一刻,却令闵顺西感觉弟兄们脑瓜儿不够灵活。至少,他的身边需要一个打后援的接应之人。
兔头卒身份虽有些特殊,但终不过还是身处部伍底层,需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若妄想处处需要他人指点,你还往上爬个屁?闵顺西算是脑瓜儿极灵光之人,这一刻却是苦于没有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远处,河水中的木排上,火堆相连接,势头却在渐小。东魏军各据点潜伏之弩机手也不再发射箭矢,方圆几里之内的这一片地域竟然空前绝后地安静下来。
双方似乎陷于对峙,这往往最令人害怕。一旦对峙,必有一方在斗智,战场上最怕斗智。在天生好战之人看来,斗智者无异于耍流氓。
闵顺西想让魏宗毅回头瞅他一眼,二人也好交换一下心中的想法。无奈,魏宗毅的四肢像是僵了,他俯在那里一动不动,撅着个腚,像是在细细观察掩体中之动静。
虽然魏宗毅的腿短,身子长,但不是那种粗腿,而是键硕,极瘦,有力。说魏宗毅属于短小精悍的一类,也不是没有道理。天知道这货平日里在家中都吃些么逼东西?
闵顺西很有耐心,俯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余众兔头卒弟兄们也不动。仅仅片刻,又让闵顺西有些着急,蠢货们如何就不知道紧贴着靠上来?哪怕贴过来一个也好!干你阿母!闵顺西在心中又骂道,傻货!你以为离敌人越近就越容易死吗?岂不知还有灯下黑一说?
猪一样的队友如此重要却又如此扶不上墙,此时心中只剩一万个无可奈何。慢慢挪动,步步煎熬。闵顺西恨不得耳朵能竖起来,也好听清楚掩障内有无人声。
四周寂静异常,静得令人心慌气短。仅有一点点风声,旋即又消失在夜色中。好在不是太冷,手脚也不会被冻得麻木难忍,正月里的天气,能这样温和已属意外。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河面上的火焰渐渐变弱,悬楼高高在上,稳如泰山般纹丝不动,闵顺西仿佛听到东魏弩机手在悬楼中的狞笑与得意。在东魏将士眼中,从长安来的这些人,与吃货何异?不过是几十部弩机,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其三千人马困在此地,还不承认是三千吃货?
此刻,闵顺西突然恨起了杜牧耕,我大魏国一众人等难道是被你一个江陵来的和尚给耍了?一个面皮白净的和尚,纵然穿上了铠甲,终究不是那么一回事,可笑……
不知为何,魏宗毅如僵尸般定在那里,风吹起一些枯枝败叶,在他身边盘旋。但他仍是一动不动,死人一般,又像是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闵顺西抬头看看天上,有星在闪,不甚明亮,此刻什么时辰?应该是次日丑时了吗?
闵顺西又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因为他已经看清了,掩障的入口朝南。这些东魏毛贼果真是十分聪明,他们时刻防备大火从北面烧过来,哪怕是风从北边吹来浓烟。如此这般让掩障入口朝南,既也可以避开寒冷的北风,自然能够化解火攻的风险。
两军对垒,兵卒功力区别在哪儿?有人说凭的是真打实拼,有人说胜者王侯败者贼,而在闵顺西看来,拳头硬不硬倒在其次,关键要看脑瓜子灵光不灵光。行参军金泽之死,跟他的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关系,完全是因为他的脑瓜子不够灵光。此时想起一个死人,不祥,打住。
魏宗毅的五短身材缩得更不显眼,他身在掩障西北角二十步之外,闵顺西认为这是个非常不利的位置,这在单兵战术中有讲究,要包抄,你不能离得太近了再绕到南面去。与敌接近,最后的一段路必定是直线加速,若绕个弯子,一是费劲,二是来不及。这好比是考试,平时准备扎实,不要妄想临场发挥。
仅仅向前挪动了不到五步之距离,闵顺西突然发现悬楼的四根立柱之一,确切地说是东北角那一根柏木立柱,此刻竟燃着了火!显然,这一根立柱是被三架木排上的火焰反复烤灼而引燃。
闵顺西的眼前还是行参军金泽死后的模样,难道,征兆有时恰恰相么?此乃天赐良机么?
不过,悬楼上,东魏的弩机手们此刻貌似并未发现脚下之变故。再看,那火是在水面之上二三尺处高处烧起的,火苗环抱着立柱足有五六尺高,距离悬楼底面却有一丈二三。
这让闵顺西万分沮丧,如此一根立柱比碗口还粗,要烧多久才能折断?
果然,悬楼四周潜伏兵卒也看到了立柱被引燃,马上就有一只破船上载了三个兵卒前去灭火。兵卒手中持了刁斗,弯腰从河中舀水泼向立柱。
片刻之间,火就灭了!只剩下不断四下里飘散的浓烟!
还有没有天理?闵顺西失望至极。不过,趁着那边扑救火势的嚣闹,他已挪步到掩障西南侧,与魏宗毅相距更远了些。蠢货!闵顺西心中暗骂,你就不能领会我的心思?
魏宗毅果然领会了闵顺西的心思,开始朝着闵顺西的方向挪动,与掩障的直线距离不足一丈。闵顺西暂时不敢再动,他怕掩体中人听到任何一点异常的声音。细看这掩障,简陋至极,南北宽不足六尺,南向入口宽不足一尺半,仅能容一人进出。这是个麻烦!越是局促之处越不容易干成事情。
按此前设想,闵顺西与魏宗毅同时冲进去,短刀直接插入对手肋下,或单臂锁喉瞬间窒息之时再杀另一个。兔头卒的行动也就是有这么一点点好处,眨眼间人头落地得胜而归,若无下手之机,转身离去再寻时机也未尝不可。
如今看来,那掩障实在局促,人进去,需要弯腰低头,更莫要妄想在其中能够施展开拳脚。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眼见之前在心中所想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之后又将是另外一回事。世事难料,战事更难料
悬楼下,水面上的火焰已不足三尺,东魏兵卒仍在拿刁斗舀水试图灭火。悬楼与贺若敦所部署一排盾牌手之间,距离并未明显缩短,这说明手持盾牌的兵卒们,前进之步幅极小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