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粮愣了一下,暗想,别人中箭,你大呼小叫,你中箭,反而一声不吭了?傻不傻?
安顺儿的嘴里喷出鲜血的同时,一道黑影在李富粮的眼前翻滚而过,直扑掩障入口,他没看清是谁,但他心里就像是被利爪揪住,极痛极难受,我杀人家一个,人家杀我俩儿!
在伍头李富粮跟前翻滚而过,直入掩障的兔头卒,乃是一个十七岁少年,叫宇文腾。其父,与宇文太师尚属五代之外的堂兄弟。细论起来,其出身自然算不得高贵。
又因血缘较远之故,宇文腾平日里自是万分拼命。这一刻,凭其矮小身材,宇文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至东魏弩机手程仁义面前,尚未起身站立之时,已将手中短刀送入程仁义的胯下。
这个过程,短暂到宇文腾的眼前一片空白,他一时想不明白这杀人的感觉如何就变得这般麻木,往日里的兴趣一点也没有了,如同丢失了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自己这一辈子,最最宝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东魏弩机手程仁义中刀之后,只是嘴里“啊”了一声,极沉闷极短暂,简直就是如夜空中的流星般一闪而过。
李富粮几乎是凭着感觉转了身,正面朝向掩障入口之时急速出刀,赶在宇文腾抽刀之前,将短刀刺向迎面转身之人。程仁义的身上连一片铠甲都没有,太大意还是太狂妄?他中刀之后勉强挣扎了一番,算是帮了李富粮的大忙,因为程仁义的挣扎恰恰阻碍了自己兄弟的施展。
与程仁义并肩作战的兄弟叫姜岭,二十九岁,一个来自陈留郡的精壮汉子,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五短身材。东魏弩机手程仁义的脑袋碰到了姜岭的右肩之后,因身体失重而滑落下去,软塌塌地倚在了姜岭的腿上。
姜岭是个急性子脾气,平日里算得上是此掩障中三人吃喝拉撒的主心骨。这一刻,明知大事不好,却是有心无力,瞬间又乱了方寸,本该用刀出击之时,却是仍端了弩机掉转方向,妄想再发弩机之威。
与敌手相距越近,李富粮往往越是兴奋不已,且他向来鄙视五短身材之人,常言“身高不足三尺还打得哪门子仗”?为此在兔头卒众弟兄们中间威望大减,因宇文太师着人选拔兔头卒时,往往偏爱身材矮小且又聪明灵俐者。
姜岭尚未来得及扣动悬刀,已被西魏伍头李富粮一刀刺中咽喉,鲜血就喷出来,十分杂乱地洒落在宇文腾和程仁义的身上。可怜程仁义正在死去,他自然不能体会被鲜血淋头的厌恶,宇文腾却难以忍受这血腥之气,心中极悲哀这浑身的血腥会为他带来霉运。
故,李富粮几乎是被宇文腾一头撞出掩障的。
宇文腾有一把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力气,又是拼了性命般的迎头一撞,冲击力非同一般的大。李富粮仰面摔倒在地,屁股又砸在什么东西上,硌得生疼。待他回过神来之时,却看见宇文腾已站立在掩障入口外面,正抬手用袖子不停地擦脸上的血,李富粮说:“小心!小心你背后头!”
宇文腾“呵呵”两声,说:“人都死了,还小心他们么个呢?”言罢,转身入内,一手拉一人的胳膊,拖出了程仁义和姜岭,摔在掩障外头,说:“让狗东西们给咱腾个地儿,哎呀,这阵地就是咱的啦!”
程仁义和姜岭就横尸在掩障入口东墙根儿,宇文腾从程仁义身上抽回自己的短刀,又在姜岭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血迹,低头弯腰进了掩障,说:“这地儿选的好,咱要不是背后包抄这一家伙,就凭着贺若将军正面强攻,啥时候能攻下来?”
“麻六儿,你还愣个屁啊?”李富粮小声喊了一嗓子,麻六儿这才弓着腰挪进掩障中。
麻六儿是李富粮手下九个兔头卒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整三十岁,他本是个木匠。麻六儿摸过了程仁义等人的弩机,装上箭矢,对着河面上悬楼的方向先射了一箭,说:“用起来容易,就是怕造不好!”
李富粮说:“先用再说嘛,咱还管它好不好造?那是宇文太师和柱国大将军们操心的事!”
“缴了这弩机,死几个人算么呢?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麻六儿有些兴奋,摸过一支箭矢在石墙上磕了几下,响声清脆,李富粮却听不出门道,说:“六儿,你要能仿着造几架弩机,那可是帮了贺若敦将军的大忙。”
“仿?哪恁容易?”麻六儿说:“依我看哪,还是先干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你先把东魏毛贼给剿干净了再盘算别的吧。”
宇文腾对仿造弩机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他把脑门抵在北墙的望孔跟前,极用心地察看了一番,说:“那边的弟兄们,运气不好,你看,离得不远,却不敢靠近,这怎么说?”
“王彪这个蠢货!死不开窍儿啊!”李富粮随口骂道,他透过掩障北墙的另一处望孔,看到了按兵不动的王彪,也看到了另外四个兔头卒。
“真是沉得住气啊!蠢猪!”李富粮实在不喜欢那五个兄弟极有耐心地卧在原地的样子,道:“缩头乌龟,在哪里死等,要等到么时辰?”
宇文腾似是不大理解,说:“彪哥等么子哪?按理说,那里头的毛贼,也没察觉吧?”
“唉,唉!”李富粮极气愤地说:“早知道这个狗样儿,我哪会让他带四个弟兄行动?我该让你去!”
宇文腾一听,笑了,说:“换了我,没准儿还不如彪哥,好歹他跟四个弟兄都好好的,咱的长存和安顺儿,唉唉,不都挂了……”
王彪惧怕什么?
王彪当然是被第二处掩障入口内外的血腥给吓住了,孟庆礼那样的身手敏捷之人竟然被人一刀毙命……王彪怕得要死之时,距他三丈之外的第三处掩障内,东魏的弩机手们并没有发现被偷袭,只是觉得北面掩障入口有些不对劲。
不过,眼下他们更关心悬楼的安危。因此,当李富粮朝着第三处掩障的入口处连连发射弩箭时,他们竟然一点防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