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贵胄之事?”黑衣汉子勉强地笑笑,问:“江陵与湘州之争,难道只是你萧家之私事?”
未等萧方矩说话,陈儿洒上前一脚踢中那汉子左腿膝盖后侧腘窝,那汉子就顺势扑倒在甲板上,但让人感觉摔得并不重。陈儿洒骂道:“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满嘴里放屁,找死么?瞪大你的狗眼看看,那是谁?你也敢这样说话?”
萧方矩却喝斥陈儿洒,道:“不得无礼,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的歪歪理儿,说吧,你如何看待我们家的诸王之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嘛!嗯?江陵与湘州之急,你怎么可啊?说来我听听!”
那汉子本是趴在甲板上的,听了萧方矩的话,两腿突然绷直,两手三指用力,轻松地一跃而起,如一扇门板猝然扑倒又直直地立起。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王顸从中看出了门道儿,此人当是自幼练武才有这般身手。他若动手还击,一招制敌当不在话下,陈儿洒还真是未必有招架之功……黑衣汉子左右看看众人,气定神闲地说:“天下大道者,以和为贵也,你身为南安郡王,焉能不识?据我了知,你南安郡王也是饱读诗书之士,最是明白世理之人,如何在此事上犯浑了方向?”
黑衣汉子竟然知道面前之人是南安郡王萧方矩,当是有备而来,当是冲着谋杀萧方矩而来。王顸突然感觉今日之事有些复杂了,会不会前方还有伏兵?若像东西二魏军队在黄河西岸神仙弯那段驿道上拼死相争,这两千人哪经得起折腾呢?
然而,萧方矩的心思却简单,问道:“你想说什么?也不用拍马屁,我不稀罕你这些褒奖之辞,没什么实际用处,我还不知道以和为贵?天地气和,万物自生,你既然嘴上说什么以和为贵,可你往我的船上放什么冷箭?”
好笑,这是什么脑子?放冷箭取你的性命,与以和为贵相悖么?那些说辞,也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蒙一蒙愚钝之人罢了。
那汉子说:“以和为贵,此亦高祖皇帝终生之训,弘圣人以百姓为心之道,况圣人曾言……”
“停停停!萧方矩又极不耐烦地摆手制止,说:“况什么况?少以圣人之名跟我说这些陈辞滥调,你如实招来吧,谁指使你阻挡我南下湘州?要取我的项上人头么?出多少钱的赏啊?”
“哈哈哈,谁指使?”黑衣汉子冷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就让王顸越看越不像一个恶人,分明一个谦谦君子。
不过,他的目光却又是万般鄙视,黑衣汉子继续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指使我前来送死?你睁眼看看,大梁天下支离破碎到如今的地步,可还有人敢替你们宗室诸王操那份子闲心?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还望将军三思而后行!不可失了人心,不可留下一世骂名啊!”
“哦?”萧方矩愕然,却不说话,他就想听听这黑衣汉子怎么说。
“尔与湘州刺史萧誉同祖同宗,同为皇家贵胄,本当休戚与共,尤其在此国难之时,更应荣辱同当,岂可如手啮足?又岂可若肱断支?如此祸起萧墙之内,自相屠害于肘腋之中,孰不知那跛足丑奴正可坐收渔翁之利?这其中利害,以你与湘东大王殿下之聪明与睿智,难道还惦量不出来么?”黑衣汉子说话间,竟然落下泪来。
萧方矩摆摆手,道:“天时,地利,皆不及人之和也。这样的道理,我焉能不懂?家和者,万事兴焉,国和者,万邦咸朝,我从小所受教育,就是这些至圣之言,只是,我懂这些,又有何用?父王命我出征,我为人臣为人子,当然需要惟命是从,你还想要我怎样?”
这些扯过来扯过去的车轱辘式的谈论,其实并没有谈出个高低。王顸暗暗着急,如此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跟他空谈个什么劲?要么杀掉,扔进江里去喂鱼,要么捆绑起来塞进舱里以观后效,浪费这些个时辰是意思么?
黑衣汉子并不罢体,又道:“昔圣人大禹,心存天下庶民冷暖,不吝尺壁而重寸阴,于是乎文士何不诵书,武士何不马射?”萧方矩无奈地摇头,道:“哎,我说这位高人,咱说话,能不能痛快点?你张嘴就扯那么远,我哪里这么多闲功夫?”
“额?”黑衣汉子似乎有些意外,问:“将军这般着急,就是要去湘州灭了你的堂兄么?你与河东王同祖同宗,本是同等金贵的皇家贵胄身份,如今却要相互残杀起来……”
宗懔喊道:“放肆!你可知尊卑等差,你可知吉凶降杀,你可知君南面,臣北面,天地之义?在此兴风作浪,你与那乱臣贼子可有二致?再敢胡言,我定将你碎尸万断。”说罢,宗懔一把抽出身上所佩钢刀,直指黑衣汉子。
王顸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如此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就这样草率地要了他的性命,倒也是一大损失。看他今天的表现,你杀了他容易,若让他服气很难。
果然,萧方矩忙从中调和,对宗懔说:“老将军息怒,我给他机会,他若死不悔改,自有我们千刀万剐他个兔孙子的时候,咱还怕他作死不成?常言到,不作,不死,他若是一个忠孝之人,当然知道为国尽忠的道理。”
萧方矩说话之罗嗦,那简直是罗嗦出了与众不同的风格,如此话痨一般废话连篇,莫说是他说得累,听得人更累,王顸觉得真是要命,如何就在尽讲一些毫无实际意义的大道理?
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我既然落在你手里,任杀任剐,都是你的恩典。圣人之道,以百姓为心,你何必狸猫戏鼠一般假慈悲?今日,就算你杀了我等弟兄,你也未必能够抵达湘州城下!”
这不就是要挟么?宗懔将军斜了眼睛在看此人,仿佛随时都会抽刀砍掉此人的头颅。也就是萧方矩这样故作文雅之士能够忍受如此无礼,换作任何一个领兵之人,杀你一百遍也是有了。
“哦?”萧方矩倒是来了兴趣,笑问:“照你这话之意,像你这样的义士,前面还有不少哇?我要不杀你,那些潜伏在河网沟汊子里的弟兄们能听你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