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在城上巡视抚慰众将士之时,城下众人更是沉默不语。且看湘州城,西倚湘水,北傍潦浒河,南临浏渭河,可谓将临水筑城发挥至极致。湘州城的马面墙石基就筑在水里,此细节即可体会出良苦用心,重要严防攻城。试想,下无立足之地,你如何攻城?难道祖辈前贤在筑城之日,就料到太清四年必有叔侄攻守之战?
陈儿洒头一回见湘州城竟是这般阵势,又见萧方矩被这巍峨城墙给镇得颠三倒四地没了主意,难免想不通,说:“看上去,他这湘州城墙,南北得有一千丈吧?不合祖宗之法吧?这还不该杀他的头?凭什么呀?”
王顸看了陈儿洒一眼,那意思是说,在萧方矩面前,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话吧,谁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呢?眼下正是多事之时,何必招惹不必要之麻烦?就不怕惹毛了他,先拿你开刀?
萧方矩再次展开湘州城防图,端详了一番,说:“你小子,还真叫你说对了,他这湘州城西墙,南北长一千零四十丈,天监三年,我皇阿祖敕诣临湘水筑州城,要不是有这个旗号,就凭这都邑僭越规制之罪,他有多少脑袋等着被砍呢?要不是皇阿祖偏着心眼子,他如何就能主政这潇湘重镇?”
西墙长一千零四十丈,拿什么攻城呢?云梯?刀枪?弓箭?火药?王顸心中火速地思索了一番,实在不知如何攀是这比登天还难的城墙。萧方矩更是无心谋划如何攻城,却道:“依我看,他这个湘州刺史,换作我们哪一个,也都不差,只要配齐了属官,还有传不下去的政令?说来说去,还是得朝中想让你有所作为,你才能在这任上作威作福……”
王顸无心去听这些毫无实际意义的陈辞滥调,他在想攻守双方之形势,到底哪一方暂居上势?有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同祖同宗,打的什么劲?有无谈判的可能?
两千校尉士卒在安营,灶头卒已开始埋锅造饭,缕缕炊烟正在缓缓升起,直直地刺向苍穹如烽火狼烟。水边堤岸上人虽多,却如蚂蚁搬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大小战船沿湘水一字排开,俨然一道城墙。按宗懔将军之令,一半士卒仍住在船上,这就减轻了安营之劳作。
眼前之情景,让王顸心生钦佩,领兵在外,尚需这般处处用心才是,哪里是如同镇南将军一般只是个说嘴儿?且看宗懔将军,刚刚布置妥当安营与造饭之事,却顾不上歇息,又命人传令道:“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城,随时警戒城上顽贼反攻。”
言罢,宗懔将军又与萧方矩解释道:“我等来至城下之前,也就是昨日申时三刻,大都督尚命人趁风势火攻,直至亥时初刻方罢。”王顸忙在心中算了一笔账,等于说是昨日傍晚间开始火攻,耗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呢?当然是湘州城固若金汤,大都督无攻而返……这样的战报,也实在不提人之情绪,攻来攻去,又攻不出眉目,这要让人如何安心呢?
萧方矩也像是不大上心王大都督昨日傍晚攻城之事,急火火地问:“瑞和尚呢?命他乘上他的赤马舟,带上他的几个秃驴弟兄,去那湘州城下,凭他那三寸不烂之尺,我倒要看看他的能耐,天知道我那河东郡王堂兄,给不给那秃驴一点颜面呢?万一不能面子呢?”
这话说得毫无正经可言,王顸猜不透自己这位表兄当前之心思,此刻本应庄重一些才是,如何就这般戏谑起来?
鸿瑞和尚,俗名戴学良,已经四十一岁了。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四十岁的和尚却未达到物我两忘之境,瑞和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家国大事都是萧家的江山社稷。此前,萧方矩曾戏言:“既然舍身佛门,就不必再提俗名,老惦记你的俗名干么子用?以后呢,在我军中,咱就叫你瑞和尚,简洁,明了,也借得你一点祥瑞之气,可好?”
听了萧方矩的召唤,鸿瑞和尚自人堆里挤到宗懔将军面前,躬身施礼,道:“是不是应该先射书一封,由镇南将军亲笔书写,先说明我之来意?”
其实,此番建议极有道理。要让河东郡王萧誉知道,萧方矩前来增援且实力不俗,重压之下或许就能和谈呢?谈,总比打要好一些。谈则两相获益,打则两败俱伤。这样的道理,莫说是宗室诸王应该懂,连三岁小儿也都知道。
萧方矩望着瑞和尚那张白净的脸,仿佛为他的傻与天真而不解,道:“亮出你的出家人身份,不比我写一封信更有脸面?”
瑞和尚略感意外,愣了一下,忙道:“既亮出身份,又有殿下亲笔所书信函,岂不是更周全些?”
“周全?我那堂兄,论这些,他周全得很哪,那可是能文能武的帅才,天下之事,无一能逃脱他的法眼。”萧方矩一边说一边上至战船三层,远远地端详了一番,又道:“那城墙后面,尽是塔楼望哨,我等众人在此一举一动,人家尽看在眼里呢,我们的实力在这儿明摆着,光天化日之下纤毫毕现,还用我写信么?再说,以他河东郡王的能耐,应该早知道是我来增援了吧?他要是没这个本事,也不敢跟江陵双峰对峙嘛!依我看,我等所作皆为徒劳。”
双峰对峙?如何给一个这样的评价?湘东王若听到这话,岂不是要家法伺候?王顸盯着瑞和尚,以为这和尚还要坚持己见。
瑞和尚静默片刻,抬脚下了楼梯,算是领命而去。转瞬之间,他已经站在那艘赤马舟的船舷上,身边仅有两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摇棹。两个小和尚都不满二十岁的样子,似乎也没大有情绪。王顸觉得他们已经蓄起了头发,按说不应该再称他们为和尚。陈儿洒却说:“这些货,倒比我们还上心这个,也算是平日里他们得了皇家的好处,这会子算是知恩图报,至少不像那庾子山大人在建康城里,逆贼们一放箭,他先吓破了胆,唉唉。”
陈儿洒突然提起远在长安城的散骑常侍庾信,倒让王顸顿时觉得恍惚,想想江陵城中之湘东王也着实不易,与长安的瓜葛尚未了断,又与湘州城刀枪伺候,这哪里是光复江山社稷的势头?
赤色小舟缓缓而行,如同众人沉闷之心情。宗懔看了,直摇头,对萧方矩道:“将军何不派几个人,持盾牌护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