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汤木斗手中的短刀已刺中凌吉山的咽喉。
纵然铠甲在身,怎奈咽喉之处总有可寻之机,此为人生致命软肋之处。
几乎与此同时,陈牛儿口中“噢儿”一声尖叫,挺身跳起,扬手一刀,汤木斗就像是被陈牛儿的钢刀给粘住了,停顿了片刻,如同一只被儿童挑在空中飞舞的纸鸢。汤木斗当然有些意外,他甚至看了一眼,嘴角歪了歪,似乎有些烦恼。
陈牛儿手中的那把钢刀宽厚,尖锐,锋利,似是无需用力即已穿透肚腹。
一切来得过于突然,目睹这个过程的任何一个人都来不及质疑与尖叫。汤木斗略显单薄的身子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之后,随即顺着那柄钢刀滑落下来,重重在砸在了陈牛儿的身上。
有血流下来,沾得陈牛儿的身上到处都是。
城上众人一时难以接受,变化急促却又不可扭转乾坤。迎瑞门城门校尉凌吉山的血在众人面前弥散出浓烈的腥气,远处又有风飘过,血腥之气瞬间被冲淡,其中也混杂了浓烟的味道。潮湿咸腥的味道呛入人的口鼻中,愈加让人腹中翻腾干呕欲吐。然而,王凳却在瞬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四溢,似是被谁人打中了脑袋。
其实,谁也没有袭击自己,王凳瞬间明白了眼前变故,河东郡王格外器重的城门校尉凌吉山,刚刚被一个相貌丑陋之人突然袭击,可谓一刀致命。往日里那般强硬且有条理有头脑的一个人,如何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取了性命?
这都是命!王凳愤愤然,眼中有泪旋即涌出,突然就觉得眼下的争执失去了意义。死的,活的,都是命中使然。争来争去,到底争个什么劲?
陈牛儿手中的钢刀刺穿了汤木斗的胯骨,也可能是汤木斗太瘦的缘故,此刻他如一具稻草扎成的刍狗般被挑在陈牛儿的肩头,骨头撞击得陈牛儿浑身不自在。这般轻飘飘的一个滥人,如何会有这舍身成仁的巨大志气?以他的命换了凌校尉之命,他也赚得太多了些吧?
仅仅作为一个舍身成仁的杀敌之士,汤木斗今日的作为无可厚非,抑或值得顶礼膜拜。若不走这条路,他今日的下场,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被俘之后,谁有会放他一条生路?大将军王僧辩麾下人等似乎都懂,只要湘东王萧绎掌握着军中生杀大权,今日被俘之人必将寻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之后再被杀掉。
王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揽住了凌吉山的肩膀:“大兄,哎,你,哎……”王凳的心中乱了套,嘴上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着急,傻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从凌吉山的口中喷出,丝毫没有一点办法。
汤木斗那把短刀完全没入凌吉山的颈喉处,用力极准,插得极深。那一把锻打精致的短刀,乌木刀柄镶嵌铜丝虎形纹饰,系着一条橙红的短流苏,看起来也像是汤木斗生前的心爱之物。
城上众守卒登时乱作一团,离得近的几个马上起身围过来,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那刀切断了言语要害,凌吉山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指城墙外面,仅仅指了两下,手与臂就没了力气,皆软了下来,无力地耷拉到身上。
众弟兄一阵手忙脚乱,有人用手去捂他的嘴,企图让血不再往外流。有人两手扶住他的头,似乎只有如此这般,他的痛苦能减少一些。凌吉山的嘴在动,脸色渐渐苍白,有泪慢慢地涌出,眼睛转得极慢。最后,凌吉山的眼睛盯在女墙上,那意思应提提醒弟兄们,墙外还有亡命之徒,务必小心从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城上守卒一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地。河东郡王萧誉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不相信城门校尉凌吉山被刺,他极不耐烦地喊道:“何必亲自动手!”
“啊……呀……呀……”王凳怒了,一声长吼,丢开了凌吉山,一步跳上城墙垛口,定睛一看,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还背贴着城砖而立,似是知道汤木斗闯了祸,但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魏西上下两难,又自觉百口难辩,汤木斗杀人,并非他的本意。
“啊…呀…”王凳两嗓子嚎叫,声嘶力竭,吓呆了魏西脚下的人。城上的人知道,这是王凳要杀人的架式。
魏西被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所扰,歪头向上看看,正要开口,王凳的钢刀已直直地插了下来。魏西极压抑地“唔”了一声,像是在质疑他人的误解又像是在自我分辩,那把钢刀差不多从魏西的右肩锁骨处直插入胸中。
一股鲜血从魏西的肩上刀口处向上喷出,又从嘴里向南面喷出,喷至三尺开外之后就散作浅红色的雾状。这情景连魏西自己都觉得意外,城上的人更是诧异于这个人如此气血充足,然后却听不到他痛苦的喊叫之声。
死得如此硬气,世所少见。这样的男人,也算得一条硬汉子么?
王凳更是一个少见之人,在极度伤心时,仍是一个分外清醒之人。他看清了魏西所戴的铸铜盔,钢刀若戳铜盔上,必定伤不及此人的皮毛,反而误事。魏西身上穿的是软甲,重点防护的部位是前胸与后背。如此轻装上阵,也是便于攀援。王凳一眼看到了左右两肩锁骨处的防护空缺儿,至于为何选在右肩,差不多就是习惯使然。
魏西像是自知理亏,一声不吭,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又重重地靠在墙上。王凳眼疾手快,钢刀插下去又飞快地拔出来,又向后一退,跳落到城墙马道上。这一连串动作,王凳同样是眨眼间完成,甚至令城上守卒误以为什么变故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往常般去淡风轻。
城墙外,魏西口吐鲜血,直挺挺地向正南方向跌落下去。他与所有的登城勇士一样,只是戴了铜铸武士盔。但那头盔,却在他向下坠落时,先行一步,掉入水中。
魏西呈一个大字,急急地向下飘,入水之时,水面上激起一丈多高的雪白浪花,待到四散而去的浪花渐渐平静时,水面上又是一片血红。那尸体沉下去,却又极快地浮上来。此时,已是面朝下,背朝上,似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般的羞于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