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源一脸严肃,狠狠地点头,道:“那南安郡王萧方矩刚刚前来增援,如何会撤回到江陵去?小孩子之间闹着玩儿么?要我说,咱们早做准备,准备打一场恶战,这才是正经,万万不可大意。”
表面上看,萧誉是在凝重地点头,在对杜世源的说法表示认可。但他的心中却没了主意,犹如浪里行舟之人,前后左右地摇摆不定:实不知我那堂弟到底还会如何打算?那萧方矩的见识,也不会比我强到哪里去,他能合计出来多么高明的谋略?
不过,河东郡王萧誉毕竟主政湘州多年,看问题还是要全面一些。在他看来,虽说萧方矩见识一般,谁敢说他的身边之人个个平庸?就像那些攻上城头之士,谁会想到其中会有那么一个烈货,一刀竟能将凌校尉毙命。
湘州城上一片死寂,连那些被俘之人都不再吱吱唔唔,而是竖起了耳朵,静听河东郡王的主意,更不知自己这帮子弟兄们还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也可能是凌吉山之死对守卒们的刺激太大,当河东郡王静默无语之时,众守卒竟也无人敢谏言献策。杜世源见佟维泮前去察看凌吉山的尸首,忙抬手拉下,道:“凌贤弟横遭不测,着实令我等痛惜,但眼下却不是哀伤之时,当务之急,理应安抚众弟兄之心情,重整旗鼓,打起十二分精神,牢牢守住这南城一线方是正理。”
佟维泮的心也不在凌吉山的尸首上,他有他的考虑。“安抚众弟兄之心,依我看,只有先把这些逆贼抹脖子放了血再投下城去喂王八,以示我守城将士之誓死决心,也让王僧辩手下的人知道,贼心不死要攻上湘州的,早晚都是这么一个下场。”佟维泮说完,又在萧誉单膝跪下,道:“请郡王殿下允我全权处置这些不忠不孝之人。”
“如何处置?依你之见呢?一个不留么?”萧誉最不想这些人被杀,却又察觉到了佟维泮的意思就是要杀人。杜世源心道:“殿下何必在意此事?佟参军如此处置,自有其道理,事已至此,殿下当警惕城北局势变化,以防萧方矩卷土重来。”
“唉唉,他萧方矩哪里有卷土重来之魄力?以这四个字,都抬举了他。”萧誉独自走向迎瑞门城楼西墙根的马道,看来他是暂时离开这伤心之地了。杜世源看了佟维泮一眼,又重重地点头,算是对他的声援与支持。然后,杜世源就带了随从人等,紧跟着萧誉走下城墙去。
湘州城南,迎瑞门上,萧誉因目睹城门校尉凌吉山之死而心中忐忑时,城北览湖门外,潦浒河上虎舫中萧方矩同样惊恐,同样惶惶不安。眼睁睁地看着能言善辩的瑞和尚被乱箭射死之后,除了痛心之外,更多的是无望与无助。本以为,这瑞和尚能打动萧誉的心,至少能被放进城去,见一面,再带回一点鼓舞人心的消息。或者,在他与河东郡王萧誉之间,经这和尚的手,也有几回书信的往来,探一探这堂兄守城的决心。眼下,一切都随着瑞和尚之死而烟消云散。萧方矩时时感觉晕头转向般地不自在,甚至,他问身边众人:“若这般久攻不下,那湘州城又固若金汤稳若泰山,我等众人只能望眼欲穿么?若一直僵持下去,我这不大会领兵的将军岂不是跟那大都督鲍泉一样的下场?”
众人不答,唯有王顸小声道:“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有小弟我么?”
王顸的言外之意,湘东大王若真要抓一个替罪羊回江陵城中示众,也得是我吧?我阿耶领兵攻城南,我在城北瞎出主意,关键是没出到点子上,截止目前还一点作用没起……
萧方矩面对着王顸说话之时,总会面带微笑,想以此缓和沉重气氛,他说:“鲍泉先行来此征讨,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按说,将士们比眼下这个季节要好过一些,只是他分寸掌握得不够,一开始太过懦弱了些,唉唉,纵敌为患,悔不当初啊。只是,这账又如何能记到鲍泉头上?”说完,萧方矩竟然冷笑了起来,笑得众人莫名其妙,也都相跟着勉强地笑笑。
惟有宗懔,冷着脸,反问:“鲍泉?一将不力,累死三军,无能,懦弱,何足道哉?”
鲍泉是谁?
鲍泉,乃是大将军王僧辩被湘东王萧绎任命为平南将军之前,于太清三年九月初七日奉命率军南下征讨河东郡王,职命为南讨都督,曾在湘州城北与萧誉拉锯战三月之久,难分伯仲,各有死伤。劳师远征,兵贵速,不贵久,也难怪湘东王一怒之气临战换将,国难当头之时,一打就是几个月的消耗战,搁谁心里能盛放得住?
王顸看看萧方矩,又看看宗懔,暗暗揣度这“南讨都督”被“平南将军”替代,仅仅是将领调遣与字面变化么?心细如湘东大王者,咬文嚼字的功夫非常人可比,他怎么可能随便命名?去年九月命鲍泉“南讨”之时,可能志在必得,自认为稳操胜券,没想到一交手,碰上了硬钉子不说,还折了长子萧方等,痛心是一桩,面子又是一桩。如此尴尬之下,不“平”掉你萧重孙,湘东王的脸面何在?
“遇上我堂兄这种软硬不吃横竖讲不通的茬儿,谁能不懦弱?就算是我阿耶南下亲征,也未必……”萧方矩的本意是想说,就算是湘东王亲自来征讨河东郡王,也未必能把这湘州城给拿下,但他貌似意识到在众人面前这样说,似乎不妥,忙改口道:“若是我阿耶亲征,可能意在智取而不是硬打。”
陈儿洒像是站得累了,找了个空档儿,坐下来,说:“是呀,还是殿下更英明,是得好好合计合计,如何才能把这湘州搞掉,唉唉,看来,只可智取,不可硬打。”
宗懔不语,只是微微点头,心里却说,莫道是你这般无能之辈,那王僧辩大将军出身将门,少年从军,乃是百战不殆之人,受命平南,率军南下,围城数十日,如今还不是一样无计可施?
萧方矩一脸痛苦不堪的样子,倒吸着冷气,摇摇头,道:“自古至今,那兵书上所载攻城之法,不外乎临、钩、冲、梯、堙、***、突、空洞、蚁傅、辊、轩车之类,守城围城之法,概莫能外。以咱们几个的能耐,还想搞出多大的名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