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曹参军,顾名思义,樊金锐掌管湘州城的水火、盗贼、词讼、罪法等诸公务。但自湘州阖城被围以来,萧誉命他掌管情报收集与对外诸州郡联络。虽湘州被王僧辩所率大军围困,一兵一马都难以出城,却不妨碍信鸽起落。故此,军中诸将士又称信鸽为飞奴将军。
贼曹参军樊金锐出身将门之家,世居衡阳郡鱼梁台,亦是个不可多得的全材,长于刺探,精于谋略,善于安抚。这几个月来,樊金锐所得情报堪称精准。
这一刻,萧誉已顾不上褒奖樊金锐获得情报之迅捷与准确,却扫了府中长史杜世源、士曹参军逊会升一眼,问:“这是萧方矩的本事么?从湘水形势图上看,他那选址很有讲究,绝非常人所为,只是,我等如何应对?当然不能听之任之吧?”
杜世源与逊会升四目相对,一时语塞,贼曹参军樊金锐看看众人,稳稳地说道:“南安郡王萧方矩嘛,吃货一枚,可能没有这等本事,但他手下之人,用意十分明确,想必是在黄鳝洲左右两边筑坝拦水。”
选江中有沙洲之处筑坝拦水,省时省力,快速见成效,此为人人皆可理解之处。杜世源点点头,说:“北撤三十里,就是筑一道坝么?”
“哦?黄鳝洲?”萧誉紧张了起来,素日里极不喜黄鳝泥鳅鲶鱼等相貌丑陋之物,此刻听到黄鳝二字,难免后背一阵不适,如有异物在衣领下面滑过,忙问:“筑坝拦水?他要水淹我湘州城么?”
水淹?杜世源想笑,忍住了,只是微微地摇头,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一道坝能有天大的威力?这湘州城之地理位置,不说得天独厚,也算天下少有,如何你想淹就能淹得了?
樊金锐抿着嘴重重地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极认真地看着河东郡王萧誉。他认为此事已十万火急,须快些拿主意,刻不容缓,在此闲扯,没有意义。
而萧誉,此前并没有到过黄鳝洲,只是知道这黄鳝洲肯定是湘江中的一处狭长陆地,若非狭长,如何又誉为黄鳝?
想象那黄鳝洲的地场,雨季时可能会被江水淹没,旱季时洲上又会长出青青碧草,再大一点的洲上,常常会建有寺庙塔观甚至官绅乡贵楼台别墅庶民百姓茅屋瓦舍。
“眼下正是春水猛涨季节,浩浩湘江千里北上洞庭,此乃万世造化之功,又岂能是一道堤坝即可拦住?”杜世源眉头紧锁,他倒是熟悉湘州城北至洞庭湖一线之山川地势,又道:“湘江最狭处也在一百五十丈开外,一道堤坝,又岂能是十天半月所能筑成?就算他昼夜不息,轮番作业,最终能将那湘江水拦住,又能奈我何?”
“哦?”萧誉有些意外,问:“你是说,我湘州城不怕水淹?”
“唉唉!”樊金锐连连叹气,道:“既然一道坝不是十天半月能筑成,他们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以为确实可行,才将此计付诸实施呀。”
“他们主意已定,如今我们挡是挡不住的,倒不如……”士曹参军逊会升想是有了主意,但他没有立即说出来,而是极认真地看了河东郡王萧誉一眼,萧誉说:“但说不妨嘛,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过去那些礼节?”
“殿下速给岳阳郡太守柴威修书一封,命他务必派出人马夜袭雀鼠岭,最好在明日寅时前后袭了萧方矩的战船。”逊会升一边说一边察看众人的脸色,杜世源满脸紧张,道:“飞奴将军自湘州城飞到岳阳郡,至少一个半时辰,待到柴郡守自岳阳郡整起兵马启程,逆流南下,如何三个时辰能雀鼠岭?”
樊金锐却道:“此言差矣,若我是柴郡守,当然会兵分两路,一路乘战船,一路骑快马,齐头并进,也好防备路遇不测。”
众人暂时沉默,萧誉却在想岳阳郡太守柴威,难道此时一点子消息也没有得到?萧方矩寻那十艘虎舫战船在湘江上风风光光地游荡,你柴威难道躲在岳阳城中混吃等死的么?
柴威本是岳阳郡王萧詧府中司马,太清元年调任岳阳郡太守。与哥哥萧誉相比,弟弟萧詧府中属官的才能,显得更强一些,但这个柴威却属德才兼备之流。自鲍泉南讨以来,柴威一直暗中联络萧誉,似是想报答萧詧对其知遇之恩。
世上众人所不知者是太清三年八月初九日,湘东世子萧方矩溺水而亡,其中便是柴威派兵暗中设伏之功劳。柴威擅长排兵布阵,更擅长游击战术,神出鬼没,见首难见尾。湘东王萧绎对此并不知情,若知实情,定将发兵攻打岳阳城。
萧誉一直对柴威寄予厚望,另外原因也在于岳阳郡邑南下一百八十七里即到雀鼠岭,进可攻,退可守,全歼萧方矩的几百人马还不是儿戏一般?
杜世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是没有主意,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萧誉。以才能而论,杜世源这个郡王府长史并不称职,他极像后世之中各单位必不可缺的办公室主任。要说好处,办公室主任尚算得肥缺,但其才其德却又往往令人不敢恭维,也不过是伺候领导吃喝尚可,一到大事临头即如乌龟般将头缩起。
“柴威手下那些刺探情报之人呢?都是吃闲饭的么?”萧誉很着急,索性站起来,毫无章法地踱步,甩手,士曹参军逊会升劝道:“殿下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这是屁话!把你放在萧誉的处境中试试,你还能坐怀不乱么?还稍安勿燥?
“眼下也不是埋怨柴郡守之时,殿下倒不如……”樊金锐说:“殿下倒不如快快修书信一封,绑在飞奴将军的脚上,也好快快地送到岳阳城中去,柴郡守接了失信,也好早做准备。”
一听这个,杜世源忙去备笔墨,心中却想,看人家跟着弟弟混的岳阳郡王府司马几年前就当上了郡邑太守,我这跟着哥哥混的河东郡王府长史,到如今还是个长史,站在原地瞎忙活,怎不叫人苦恼?唉唉……萧誉一拍大腿,道:“哎呀,有理,我如何把这个给忘记了,我不写信,他又不往这方面想,这事情如何能办得成?”
另一边的案几之上,杜世源已经摆好了笔墨,萧誉提笔濡墨,写道:“我七叔派萧方矩筑坝雀鼠岭,此计意在置我湘于死地,不论筑成与否,萧方矩必除,以挫萧世诚之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