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栋梁说:“你以为,我等后撤至官道,江陵那些人就让你平平安安地抵达黄鳝洲么?他们在此设伏,可不就是阻挠我等行军?世上哪有如此这般说来就来,就走就走的好事儿?”
“唉!”章悦轩长叹一声,道:“说吧,你足智多谋,今日如何全身而进?说来听听!”
“全身而进?天下可有这等好事?既挺身而前,又毫发无损?如何可能?”秦栋梁拿了一张盾牌挡在面前,又慢慢在站起来,察看一番,又单膝脆地,看了已经死去的兵曹掾佐陈延年,说:“我等众弟兄应兵分两路,一路留在此处,与那些人周旋,拖住他们,另一路撤退回官道上,绕道而行,直奔黄鳝洲,若时机尚好,江上有舰船,你们倒也可搭乘了舰船,一路逆水而南,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这番话,说得章悦轩有些晕头转向,又是兵分两路又是撤退又是绕道的,究竟怎么个章法?
此前,诸类事务,皆是陈延年与太守柴威谋划。天知道今日出师不利,直接就折损了陈延年呢?章悦轩干脆道:“今日之事,我且全依了贤弟你,直说吧,哪一路留下,哪一路撤退,我听你的便是。”
秦栋梁回头左右看看众弟兄们,高昂地扬起了头,微笑着道:“军候为我点齐五十个弟兄,留在此地拖住江陵来的那些毛贼,其余人马你全带走,撤退至官道上,一路向南去,直至与太守会合便罢。”
闻得此言,章悦轩心中又感惭愧,想不到秦栋梁竟是如此仗义,道:“我二人还是换一下,咱们扬长避短,我留在此地与敌周旋,你带了人马撤退。”
秦栋梁一听,翻了翻眼睛,笑了起来,说:“军候你真会开玩笑,那么多人,我如何统领得了?你要提拔我为军候么?若是我带五十弟兄撤出这林地,又有何意义?实话跟你说,五十人以上,我就带不了,就这么大的能耐,咱不能误人子弟,更不能误人性命。”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章悦轩对着秦栋梁抱拳施礼,算是尽释前嫌,未等开口唱点,即有四五十个士卒呼啦啦站到了秦栋梁的身后,齐声道:“我等愿意,在此灭贼。”章悦轩点头,又摇头,对着众人躬身施礼,说:“待到湘州城下,我当禀报太守,弟兄们必得重赏。”
短刀子顶到了后腰上,还有心思琢磨重赏不重赏?命若不保,重赏还有个屁用?秦栋梁仍是报以勉强的微笑,心中却道,能不能活到湘州城下尚未可知,现如今说这个,岂不是很无聊?
章悦轩带了人马往官道方向撤退,秦栋梁于是吩咐道:“弟兄们间隔一丈,一线散开,缓缓向前推进,只需拖住他们即可,至于能否灭掉几个,还需见机行事,不必冒险挺进,更不可伤了性命,千万保护好了我们自己。”
相隔不足五十丈之外,沙七并不知晓那边的伤亡与变化,他刚要再装上箭矢再度瞄准,就被人抓住了后背上的绊带,用力地往上提,回头一看,竟是汪山虎,忙问:“你,咋回来啦?”
汪山虎说:“你以为老子是缩头龟?我把高粮扶上马,让酒哥坐在他怀里,又拿丝绦把他两个绑一起,这样跑起来,也不至于一不小心摔下马来,我让他务必把酒哥送到黄鳝洲去,要顺畅的话,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庄参军得了信,哪能撒手不管咱们?所以,咱们只要把他们拖住,半个时辰就能等来援兵!”
这话说得多轻巧?沙七盯着远处时隐时现的身影,苦于那些人闪得太快,一直逮不着机会。汪山虎数了数远处的人影,自知硬干必定吃亏,忙说:“我等还得往后撤一点,不跟他们近距离冲突,拖住那些傻瘪,让他们耗在原地,消磨时辰,这就随了咱们的心思。”
不过,天随人愿之时,世间毕竟极少。
对面,秦栋梁带领的五十弟兄,一直视江陵来的兵卒为愚蠢之物,如那湘东王萧绎一般只知空谈,又对兵曹掾佐陈延年极为敬畏,个个憋足了力气要报那一箭之仇。他们在缓缓前行,一刻不停。待到他们手持了盾牌向前推进七八丈路途之时,沙七果断地扣动了悬刀,二支箭矢飞奔而去,射中了包铁的虎首盾,刺耳的一声响,斜向一边划出去,溅起了微微的火星。
“驴瘪!”秦栋梁骂道:“老子带了盾牌,你瞎了狗眼么?你们江陵的驴瘪,个个都不长驴眼么?”两军阵前,若没有上司在跟前,秦栋梁的嘴里永远都是不干不净,他总是想不明白,驴瘪玩艺儿们打得哪门子仗?安安生生地过太平日子,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痴男怨女,吊死问疾,人家有的,咱也有,不好么?
秦栋梁的对面,弩机手沙七看不清他的箭矢撞在盾牌上又掉到了地上,他又连射三支,箭矢仍撞在盾牌上,溅起了火星,又落在脚地上。秦栋梁暗暗高兴,对弟兄们道:“这样就很好,耗死他们,看看还有多少箭?在此消磨三天,还能耗不死这些驴瘪弄下的东西?”
沙七自知实力有限,难以突破此道防线。他满肚子沮丧与不服,极不情愿地提起弩机,握着短刀,算是开始后撤。汪山虎跟众弟兄挥挥身,悄悄地向着正南方向走。
在他们的背后方向,岳阳城里的弩机手们已占领了陈儿洒中箭的那棵老桑树,秦栋梁说:“他们撤得快,又没见丢下东西,果然人少,越是人少,我们越是不好办,谁知道他们潜到哪儿去?背后里放冷箭最难对付。”
话音刚落,一个弩机手就从老桑树上掉了下来,箭矢射中了右眼,疼得满地打滚儿,嚎叫如疯狗一般。由嚎叫声可知,那箭定是没有伤要致命处,若伤到致命处,如兵曹掾佐陈延年那般,一箭毙命,连受罪都省下了,岂不是死个痛快?
秦栋梁低头一看,中箭之人叫孙桧,家籍建康城南回生郡的羽林孤儿,三十一岁了,拖家带口地迁来岳阳郡才三年。他嚎叫得哑了嗓子,在地上翻滚得累了就仰面朝天在那里哭起来,血流得不多,但箭杆扎得也不深,秦栋梁甚至想帮他一把拽掉,不就是一支箭么?有什么大不了?
果然,孙桧一把拽出了箭杆,箭头却仍是在肉里,眼珠子已是废物,徒留一个异常丑陋的血窟窿。秦栋梁腹中一阵暗流涌动,惊得赶紧扭头向一侧,他被孙桧的意外之举给惊倒了,天下果然有这般不惜命之猛,只可惜用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