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那贼船要靠岸!”罗方横似是猜透了船上之人的意图,忙命令凌金锐:“干掉那些亡命之徒。干掉,坚决干掉!”在罗方横看来,别的战船在撤退,你偏偏不顾了性命往前面冲,不是傻驴儿一样的亡命之徒是什么?我不干掉你,你必然要干掉我,二者只能存其一。
死对头面前,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干掉!坚决干掉!”罗方横在重复他的决心,凌金锐心中有些犯难,与对手离得越近,弩箭越不好使,你好歹也是外都督,领兵打仗的人,你连这个也不懂?
不过,凌金锐心中虽不爽,嘴上却是顺从,忙下令:“单发,瞄准弩窗,瞄准棹口!”弩机手们纷纷忙活起来,一阵弩箭横飞,多数却是放了空。只有少数射中船上的木板,笃一下笃一下的响声格外刺耳,像是在讽刺。
大敌当前,韩板而的大方向没有错。
船室中,众军士能听到岸上之人发号施令。刘文礼忍不住嘲笑道:“驴办下的东西,既然说我等是亡命之徒,那就得让他们亡几个命,如若不然,对不住那驴下的这番感受,依我之见,咱得仔细干死他几个才是正经。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炸沉了我们的船,还这么步步紧逼?”
平日里斯文白净的一个良家青年,如今满心里都是杀人,杀人,可见这两军之争有多可怕?好人由此学坏了,坏人由此成了魔。那魔头呢?最终脱不了一个毁灭。魏潮忙说:“老话说,水满则溢,人嘛,心太满,也不吉,稍安勿燥。”
稍安勿燥?刘文礼笑了起来,问:“连船带人沉到水底下的那些怎么算?那些人倒不用劝他们稍安勿燥,躺在水底下凉快哩嘛!”
沉船上有没有死人?似乎谁也不放在心上。夫妻尚在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军中的弟兄?
不过,军主韩板而对刘文礼有了好感。军中之事,确实如此,越是强敌面前,越是需要冷静之人。人云亦云,最终只能是一哄而亡,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活下来也不知道该对谁感恩戴德。此刻,韩板而仍命棹手们“直向前”,就是朝着正南方前进。
此段江面是正南正北走向,若能直直地向南冲击二百丈,恰恰能够逃出岸上抛石机之致命射程。今日在江上这一战,也终于知道岳阳城中太平了几十年,所供养的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充其量却也只是个假应景虚热闹的摆设。江陵大军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人,抛石机加上装了火药的几十个陶罐子,差不多就把岳阳郡的四十只战船拍了个稀巴烂,谁有地方说理去?
只是,这番惨状,被困在湘州城中的河东郡王萧誉知道吗?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也不过是空有一腔悲愤而已。萧家的男人差不多都是这点子出息,有一个算一个,最大的本事就是窝里斗。真若拉到两军阵前,个个都是吓尿了的熊包。韩板而对抛石机并不陌生,外面正有无数支箭矢射中船室,也有不少扑空的箭矢白白地落入了江中。
箭矢落下江水中的扑扑声,听来悦耳。刘文礼说:“待他们累了,箭矢耗得差不多了,咱就动手,给那些驴下的一点厉害!”
无所顾忌,实用第一,以杀人为目的,灭掉对手,这是刘文礼的信念。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强悍的人生。
“小礼子,直说吧,怎么干?”韩板而问道。他心里有些乱,不知今日之争几时才能结束,更不知他与众弟兄们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几十艘战船聚集在一起之时,没被那陶弹炸沉,已是不幸之中的万万幸。
战船又前行三十几丈,仿佛岸上之弩机手也在追赶,且是越来越近。刘文礼伸手捅了捅韩板而的右肩,道:“咱离他们那么近,下令啊,开弩放箭啊,干死几个都算赚的!”
“狗小子,你没听见么?他们瞄着咱的弩窗哪!”魏潮说:“咱得先保命,这黑灯瞎火的时辰尚早,咱有的是功夫跟他们玩儿,你得沉住气呀!”
船在挪动,船室外面被箭矢射中的“笃笃”声不再那么沉重,韩板而拍案道:“好,很好,这证实咱们与岸上之人的距离又远了些。”
魏潮的言论,形同于废话,让人并不认可。刘文礼对韩板而说:“军主你得下令,斜着走,向右偏,不能直走!”
韩板而随即转述了刘文礼的建言,下令道:“偏右三十,直行三十!”这话中的意思,只有棹手们懂得。魏潮离着二层船室的一扇弩窗不足半尺,随时能在缝隙中看到外面的变化,他说:“还是得贴着江边走,最好他们有骑马的追兵!”
刘文礼心中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暗想,真你妈乌鸦嘴!你这是做梦哪?岸上若派出三百人追你,就我们这点人,够干啥的?岂不是死定了?
每一层船室的四面都有弩窗,也有用以遮挡外来箭矢的横档,如后世之百页窗,有火蒺藜陶弹自一层船室后方三丈处炸开,陶罐碎片迸到船室外的柏木板上,响如半夜里更夫急促的木梆子声。魏潮骂道:“驴养的二瘪玩艺儿,这是对咱下死手啊,明明这就是挑衅嘛!是得给他们来点厉害的!”
“偏右,偏右!”韩板而的命令,众人心领神会,战船已在抛石机射程之外,再离岸边远一点会更稳妥。
刘文礼说:“也别太偏右,他们若有心,只需往上调一下抛杆前横梁,咱未必就能跑出去。”话音刚落,一颗陶弹竟在船室外右前方三丈外炸了,韩板而吓得心里一哆嗦,说:“小礼子,料事如神啊你!快想个主意,咱得先保住命!”
没想到,魏潮却叫道:“快听!快听!岸上有人在追,傻蛋们,屎迷了心窍么?弟兄们,准备好了,干死他们!”
众人侧耳倾听,果然,东面的江岸上,有急迫而清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刘文礼说:“让我听听有多少人?哎呀,咱的机会来啦!这就叫不作,不死,不打,不想识!”
船室中静下来,刘文礼在听,外面的马蹄声清脆而凌乱,韩板而听不出处所以然来,只是觉得欺人太甚,你炸沉了我们那么些船,还不收手么?非你耶娘的搭上性命才甘心?
罗方横当然不能够收手,他不能容忍一艘敌船逃向黄鳝洲的方向。与他而言,那将是失职。若这敌船冲到了黄鳝洲的筑坝处,岂不是需要自刎谢罪?
弩机校尉凌金锐已带五十名弩机手沿江岸追击,火奴校尉带领他的弟兄炸沉了那么多敌船,我如何可能放走一艘船?
行前,罗方横叮嘱道:“必务隐蔽严实,保全弟兄们的性命,贼在明处咱在暗处,耗也能将他耗死,千万不要着急,更不能轻敌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