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去疾抬手一挥,说:“走吧,沿着江边走,你派弩机手掩护,我们一点一点往江陵大营那边挪动。”安福脸无血色地领了命,点了几个什长,掰着手指头在分派任务。
谯准自是顾不得在意兵曹掾佐雍去疾如何调遣安福的行动,他让人弄了一匹灰不拉几的战马,又安排两个军士帮忙让反绑了双手的康钧镐骑上去,命令道:“你两个,把康参军的双手绑在前面,好让他抓稳了马鞍桥,待会儿行军路上,万一跌下马去,弟兄们多不自在?若有闪失,我拿你两个的脑袋是问!”
两个军士频频点头,自是知道屯长在开玩笑。康钧镐骑在马上,两手又被反绑在前面,当然要比之前被横搭在马背上受活得多。
队伍的最前面,谯准在左,什长涂典运在右,三人差不多是肩并肩地走。这段路,对谯准而言并不生疏,湘江西边这道岭,名为朱雀岭。此前,每年都跑个十几趟不在话下。只是,以前自衡阳去湘州城,多是行船,极少骑马沿江而行,至于这朱雀岭以西,也不过是在太清元年四月里走过一回。那时天气与今日不相上下,白花花的太阳就悬在后脑勺上方,晒得人身上汗浸浸的。
这就是春末夏初的天气了,热起来自是燥热得不行,山岭顶子上弟兄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康钧镐骑在马上紧紧地抓着马鞍桥,心中却觉得热一点总比冷了强,谁知道要跟这两个蠢货在岭前坡地里周旋几天呢?
“要说呢,你们安营扎寨,可真会选地儿!有这朱雀岭挡着,易守难攻是一定了。”谯准看看远处一道南北走向的朱雀岭,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问:“那岭上高处,你们一定潜伏了哨兵吧?”
康钧镐左右看看,心中当然明白,只是在装作满脸无辜,说:“仁人之所以为政成事,必是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打仗也是如此,如此可借得何利?不如此又有何害?带了弟兄们搞一次袭击,先得把利害给摸清楚了吧?”
“屯长是问再往前,会不会遭到你们哨兵的暗箭?你东拉西扯地弄那个蛋呢!”什长涂典运总是不耐烦,猛地抽出了钢刀,在面前一挥,怒目圆睁地警告道:“莫要耍滑头,老子随时会杀了你,你信不信?就算你认为老子傻,可老子手里这把钢刀一点儿都不傻,它专治自以为精明的憨儿。”
当时军中俚语憨儿,类似于后世之沙雕。
涂典运越是这样逞凶斗狠,康钧镐越是觉得他傻得可爱,老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越是嚷嚷着杀人者,反而下不了手,绝非一个果断之人。康钧镐的脸上仍是善意的笑,说:“当初,大将军选在此处安营,想的就是依靠江边这道朱雀岭,死死地截断南来的援军,又能防着各郡所派地头蛇的暗中偷袭,想想看,你们想用一百个弟兄打通道路,如何可能?”
“哦?”什长涂典运很惊诧:“照你这么说,我等众弟兄是在枉费心机么?”
“哦,唉……”谯准叹气,极淡定,却说:“若不是这样艰难,掾佐又如何会让我带上你这一等一的人物呢?”
唉唉,老子真是多嘴,如何把我自己给绕进坑里了?康钧镐心中暗暗掂量,且看今日之势,要么被这二人一怒之下碎尸万断,要么我冒险带路,帮他们寻一处偷袭空档儿,要么吉凶各半……xiningianxs
“说吧,从哪里走,才能突破防线?”涂典运突然就急躁了起来,手中的钢刀直接抵到了康钧镐的后心处,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拖延下去!想把我们百十个弟兄拖死?想拖得黄花菜都凉了?”
谯准一脸的无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是赶紧给涂典运使了个眼色。涂典运说:“你一个人,想玩儿我们百十个人,怎么可能?纵然我认命,那些弟兄们?哼,个个都不是吃素的!随便蹿一个过来,手起刀落,都能要了你的命。好好想想吧,帮我们?还是顾及你那些站岗放哨的弟兄?”
“康参军,我手下这个什长,人是好人,肝胆相照,没得说,向来这般心直口快!从不藏着掖着,你莫见怪哦!”谯准极尴尬地开了口,又伸手捏住涂典运的刀背,轻轻地挪开,又对康钧镐说:“康参军也莫见外,我们这衡阳,居处偏远,民风剽悍,比不得你们江陵乃是斯文之地,我这些弟兄,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哪!”
“哈哈!哈哈!”康钧镐能觉察出背后的尖刀已经挪开了,自是更沉得住气,说:“眼前这道朱雀岭,南北走向九里半,若是你们手中有行军图,也可拿出来测测我所言之虚实!大将军以此为营地靠山,自有一番兵书战策上所言之道理。”
涂典运闻听此言,果然就从怀中掏出一纸行军图,展开,匆匆地看了一眼,像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又折起来,拿在手中扇着风。
“岭上,由南往北,共有三十五处游击哨位。”康钧镐说:“皆是木石构筑坚固工事,每一处配哨卒十员,骡马匹,工事中弩箭刀枪、吃喝用度一应俱全。纵然是山下断了供给,每一处工事中所储粮草也可支撑半月。”
这些,算得军事机密。康钧镐说完,陷入了沉默,似是极其自责。
过了片刻,谯准似是把康钧镐所言之事细细地琢磨了一遍,方问道:“我这百十号人,就算是集中兵力,也怕是攻不破一处哨位,对不?”
不等康钧镐言语,涂典运说:“正面进攻不可,那咱就兵分三路,齐头并进,他一处哨位不过十人,如何抵挡我三十多弟兄?”
康钧镐不语,嘴角上挂着笑,反问道:“你们,此前可守过如此险工之处?可知一架弩机稳据五十丈高处,在箭矢充足之时,能挡住多少进攻之敌?”
谯准一时无语,涂典运翻了翻白眼,道:“理是这么个理,可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等众弟兄没守过这般阵地,但我等杀过人,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要没这本事,如何能在空云城外捉了你们七个?”
“呵呵,这个嘛!”谯准觉得自己此时确实应该出来打个圆场了,这样斗嘴下去,有何实际用处?谯准说:“衡阳郡兵,突出能耐就是单兵出击,若论攻城掠地,可能比不得你们江陵大军,可若要说逞凶斗狠近身肉搏,打遍潇湘九郡,嘿嘿,还真遇不到对手。”
这番话,康钧镐确也深有体会,空云城外那场伏击,不正是这个涂典运带十个弟兄活捉了自己一众人等?若此二人铁了心寻一处可行地势,胜负还真难预料,倒不如将他们拖到天黑之后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