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顸看了那个伍长一眼，笑道：“你既是庄参军的发小，现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来问你，跟你一起出征的船上，可有侯景的同党？”

“回官家的话，实不相瞒，我都没见过侯景长什么样儿！但凡他发号施令，都是他身边的人传到校尉参军一级，像我这样的伍长，只管冒死往前冲的便是。”

前军校尉邱钢一听，上前抬脚踢在那个伍长的胸前，骂道：“贱奴一个！都没见过侯瘸子，就值得你们这般替他卖命？你死了，侯瘸子会念你的情么？傻蛋么你？”

庄瑞霖见此人被踢倒在甲板上，也怪可怜，就想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忙问：“你说，今日出战，何人统领？”

被踢倒在甲板上的伍长尚未开口，陈曦吼道：“褚佶山！你个狗杂种，你想投敌么？”

庄瑞霖突然想起来了，此人乳名叫小佶子！

佶者，健壮也。佶山，健壮如山！庄瑞霖不由得低头仔细看看，此人瘦，高，与健壮相差甚远。陈曦却又吼道：“休以为表兄弟就是一条心！我与他势同水火！小心你的狗头！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邱钢听得笑了起来，还你耶娘的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归顺了侯瘸子，这不是失节？该不该灭你全家？邱钢扭头看看被死死地踩在甲板上的陈曦，对众军士道：“弟兄们今日也太绵软了些吧？一大帮子爷们儿，摆不平一个嘴贱如猪狗的生瓜蛋子？咱不要他的命，就得治治他这个嘴贱的毛病！”说完，抬脚踢起了那只空木桶，“日”地一声飞出两丈多远，越过护栏，落进了江水中。

晁志川在陈曦的跟前蹲下，拍拍陈曦的肋，说道：“兄弟，你在这里对侯瘸子忠心耿耿，我实话跟你说，一丁点儿鸟用处也没有，与你一起被捉住的弟兄，要么统统杀头，要么跟随我们大将军一齐剿灭国贼。这个道理，你可听得明白？”

“湘东王心怀篡逆，至今仍称太清四年，不承认当今圣上改元大宝，对大丞相辅佐圣上登基视若谋逆，他以皇祖之命诛翦宗室亲郡王，又私自任命湘郢二州刺史！你说说，到底谁是逆贼？到底谁该被灭全家？”陈曦说话之时，仰面朝天躺在甲板上，全身几无能动之处，仅能转动着眼珠子斜视王顸。

王顸冷笑道：“老兄真是硬汉子，这个也敢说！湘东大王也容得你说三道四？”

陈曦又要说话之时，却被前军校尉邱钢一脚踩在嘴上，向左右命令道：“弟兄们还客气什么？撒尿灌他！”

邱钢的牛皮战靴从陈曦的嘴一挪开，一股清流即如约而至，陈曦拼死嚎叫摆头，反而被摁压得更结实。王顸看看那个率先撒尿之人，不过是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弩机手，实在搞不懂他之后还会有谁站出来。一泡尿未完，陈曦竟然要死要活地咳起来，怕是呛着了，前军校尉邱钢骂道：“熊包一个，不过如此，与畜生无异！”

褚佶山被眼前一幕惊吓得额头冒汗，庄瑞霖笑道：“你若不想被灌一嘴尿呢，那就如实招来吧，怎么着才能捉住侯景？若是活捉了侯景，还怕你没个好前程？”

军中低层伍长，再好的前程能是什么呢？王顸看看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的褚佶山，实在想不出他祖上与庄瑞霖家还会有何渊源家世。零零书屋00shuu

褚佶山的嘴唇哆嗦着，极凌乱地说道：“江面上这些船，就是已向后退的那些，其实呢，都是嗣王府长史刘泰，嗯，都是刘长史一人所统领。他治军有方，又擅水上攻击，听说，侯景赏了他两百匹湖锦，还说要封他郢州别驾……”

“刘泰这个畜生，明摆着让弟兄们送死么？”庄瑞霖知道刘泰的底细，既没有文韬武略，又欠缺人品修养，又问：“刘短腿儿手下可有几个得力干将？”

刘泰身高七尺九雨，腿短身长的体形，军中人称刘短腿儿。褚佶山忙道：“刘长史还不是得听嗣王殿下之命？”

“废话！”庄瑞霖说：“我问你那些船上还有谁能打能杀，先卸了他的左膀右臂，再收拾他！”

“有几个校尉，消极怠工，要说拼死维护刘长史的嘛，也就是陈……”褚佶山说到这儿，远远地望了陈曦一眼。陈曦仰面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曾经踩在他身上的脚，已都挪开，他仍是不动，这是怎么了？

“不管他的人怠工不怠工，先干掉他这个领头的狗子！”晁志川给褚佶山松了绑，又扶他站起来，说：“你随我到雀室中去，细细地给我辨认，看看萧恪的长史刘泰在哪条船上？只要认准了他，马上强弩伺候！”

褚佶山忙不迭地拱手应承着，晁志川对前军校尉邱钢抱拳道：“这个装死的嘴硬之人，也只有邱校尉能对付，我得把领头的狗子去给灭喽！”

两个军士跟在褚佶山的身后，随着晁志川上了岳阳舰的雀室。但见江面上两军对峙，皆不敢靠前。郢州水军诸舰船像是被岳阳舰撞残对手的威风给吓住了。风卷战旗，噼啪乱响。双方也在放弩箭，奈何相距太远，箭矢白白地落下江中，未伤及任何人的一根毫毛。庄瑞霖与王顸紧跟了上来，身后是六个抬了伏远弩的军士。晁志川似是受了启发，拍拍褚佶山的肩，问道：“老弟，你那些被活捉的弟兄里头，可有擅长弩射之人？你举荐一个，也算你知人善任！”

“要说闻声而射，百步穿杨，整个郢州城里，还得数咱们陈校尉！若不是这样，如何选中了他充任嗣王府中兵校尉？”

庄瑞霖知道陈曦的底细，忙打断了褚佶山的话，说：“他那雕虫小技，也就是蒙一蒙萧恪那样的饭桶，你好好想一想，可有擅使角弓弩之人？”

角弓弩，乃是骑兵专用，力道最足，技法娴熟者又可精准而射。

褚佶山歪了脑袋想了想，道：“有个人，他叫迟阿九，骑行驰射，差不多也是十射九不空！眼下这个里程嘛，角弓弩怕是力道不够，让他用木单弩，也能射得准！”

庄瑞霖一听，转身跃下楼梯，喊道：“迟阿九！哪个是迟阿九？”

褚佶山朝着对面舰船上眺望片刻，终于抬手指了指，说：“江夏舰上，三层雀室中那一个！刘长史训导他人之时，喜欢倒背了双手，你看，那姿势，可不就是刘长史么！”

晁志川眯起眼睛看了看，似是真假难辨，说：“看都看不清，如何射得准？”王顸听得楼梯被踏得笃笃笃直响，扭头一看，庄瑞霖身后果然带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精干之人，身高八尺有余，两道浓眉，满脸横肉，生得有些剽悍，左右两个军士牢牢地抓住那人的胳膊，他仍在横冲直撞。晁志川笑道：“如何？又一个不服气的么？老子天生就爱跟不服气的倔种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