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仙最烦南平嗣王萧恪絮絮叨叨这些无用的废话，于是赌气不再理他，老子是认真的走心的，你玩儿这些虚头八脑，迷惑谁呢？

青卢舰缓缓前行，不知不觉间来至水军大营寨门以里，已是子时三刻。萧恪歪在卧榻上似睡非睡，宋子仙倚靠在对面，强打着精神竖起耳朵，耐心地扫听着外面的动静。

寸步不离左右的侍卫们六个一班司职警戒，深更半夜之时，其余人等已到底舱中去歇息，隐隐约能听到如雷贯耳的打鼾声。宋子仙朝外望了一眼，见武昌舰还在水上漂着，心中自是踏实了不少。

不等宋子仙开口，甲板上警戒的一个侍卫来至门槛外边，禀报：“队主季澄报告说，武昌舰上曲军候柴怀远，还有逃亡归来众人，要见大王殿下与太保。”

萧恪“嗯”了一声，并不起身，也不睁眼，问：“么时辰啦？”

站立在卧榻旁边的谘议参军朱韬忙答道：“子时三刻。”

宋子仙却说：“看来，他们那些人，确实无处可去。”

萧恪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还逃回来干么呢？在哪里都是一个死！哼，由太保吩咐吧，此事如何处置才妥？说实话，我萧敬则也不知道，本人生来不善此道。”

谁善此道？谁天生就是操心受累的命？宋子仙是在打打杀杀中成长起来之人，深知惧而不亡的道理。惧而不亡，什么意思来？就是说，做人要有恐惧、畏惧之心，不能天不怕地不怕，要时时处处多加小心提高警惕才是。宋子仙说：“既然大王殿下懒得搭理他们，倒不如派朱参军前去，清点归来人员，详列一个名单，待到明白再做打算不好么？”

原来，你也藏着一份小心！萧恪一听，心中立即清醒了许多，暗想，万一那个柴怀远暗中揣了鬼主意，朱参军前去，岂不是正中圈套？几个冲动之人万一再把朱参军给杀了头，以后我身边岂不是连个可靠之人都没有啦……干你耶娘的狗杂种宋子仙，你跟我玩儿这个把戏？这是要断掉我半边身子骨儿的主意呢！

谘议参军朱韬低着头不说话，他懂主上的心思，此刻心情一定不爽。果然，萧恪不看宋子仙，知道他在穷算计自己，就说：“既然太保也不以那几个低劣之人为紧要，以我之见，要不，就让他们都到咱们跟前来吧，我倒要看一看，能从荆州大营中活着逃回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朱韬仍是不动声色，但他知道武昌舰上的事情绝没有这般简单，眼前这个对手的心思更不会简单得如同傻白甜。军中事关生死之际，谁会不上心？

果然，宋子仙说：“让他们，只过来一个曲军候即可！”

此人怀疑武昌舰上的人，个个都是心怀不轨么？朱韬略感心慌，但他仍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去看萧恪。不过，朱韬有一点可以确信，嗣王殿下绝对不是宋子仙的同党。此二人，从来就没有一条心过，将来也一定不会。

显然，宋子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他坚信，此中一定有诈。既然是归顺了荆州军中，如何可能几十人驾了舰船逃回来？萧世诚的部下，理应比江郢二州之军纪更严明。宋子仙说：“让那军候一个人来，问一问，说一说，能有什么大事？他手下那些军士兵卒，由他回去安慰训导即可。一个曲军候，理应有此能耐。”说完，见萧恪不接茬儿，又解释道：“都这个时辰了，大王殿下也需早些回城中歇息才是。”

“好吧，就按太保之命去办！”萧恪倒是异常地痛快，吩咐道：“朱参军去传那个军候吧！就按太保之命，让他到跟前来说两句吧。”

朱韬得令，转身跨出雀室，告诉队主季洽：“先让武昌舰行至营门外绝杀线，让柴军候转乘蒙冲小舰进营门。”

季澄不知双方的心思，只得带了六个军士驾蒙冲小舰，疾速靠近武昌舰，转达朱韬所述命令。邱钢小声说：“坏事！这些人，果然奸诈！”柴怀远对萧恪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说：“这要看咱弟兄们的运气啦，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船靠到绝杀线边上去再说！”

何谓绝杀线？即南梁军中所规定制度，宿营时，以营门外五十丈为界，擅自进入此界限，守卒有权射杀之。界限之外，可杀，可不杀。

“怎么样啊？我猜得不错吧？”汤豆反而高兴得不行，说：“接下来，就得按我的谋划行事了吧？”

庄瑞霖说：“看来，萧恪身边之人，果然一眼识破了咱的伎俩啊。”

邱钢说：“要命之处，在于萧恪身边那个人！今夜之事，极不好办！谁都不是傻子，且是猴儿一样精明！”女生nsxsrg

王顸提醒道：“你们千万沉住气，越往后拖得久，咱们越有利！等天色亮堂一点，弩机手瞄准也瞄得准此，实在不行，远远地放箭，直接干掉。”

说话间，武昌舰来至绝杀线外，柴怀远小声道：“营门里停靠的那个黑家伙，应该就是萧恪所乘青卢舰。”

此处所谓绝杀线，其实也是一道碗口粗的湘竹围起的栅栏，且留了宽阔入口。队主季澄所乘蒙冲小舰停靠在绝杀线入口以内，武昌舰停在入口以外，柴怀远说：“怎么？我要搭你的小舰么？”

季澄说：“听令行事，只能如此。”

柴怀远说：“刘长史幼子随我死里逃生，他想同去见过大王殿下！”

季澄与长史刘泰并不相熟，自是辨不清幼子之有无与真假，却说：“朱参军命你一人前往，我不能擅自作主。”

汤豆灵机一动，说：“大兄且去专为我禀报一声，不看别人，也看我阿耶战死军前的那一点装颜！”

这阿耶认得也快。汤豆迅速进入角色，王顸觉得此人果然难得。

柴怀远趁势说道：“可能你还有所不知吧？刘长史昨日午间被荆州逆贼一箭封喉，连那尸首都还被扣留在贼营中哪！”

汤豆急吼吼地说道：“我阿耶为军国大计而殉国，凭什么让我在这里等上小半夜？如何就没有一个人想到为我阿耶报仇雪恨？”

一番话直说得队主季澄又是拱手施礼又是躬身致歉，却找到机会搭话。斥候参军晁志川耐心地看着三人在演戏，却又焦急得两掌心全是汗，此等蠢货的蒙冲舰上不过六个军士，若动手，眨眼可灭之，但那营门上的守卒也在虎视眈眈吧？此时动手，极有可能前功尽弃，不堪设想。

季澄说：“既然如此，那就容我再去禀报一声。”说完，又向柴怀远抱拳致歉意：“实在是那个……连嗣王殿下都惧他三分！”

蒙冲小舰载着季澄走了，柴怀远与汤豆站在甲板上无奈地甩手摇头，邱钢忙安慰道：“沉住气，连这个队主也承认，症结所在是萧恪身边之人嘛。”

庄瑞霖说：“就算那货允你二人前去，萧恪身边的那些侍卫们咋对付？”

晁志川忙问：“那些侍卫，是谁的人？”

“当然是侯景的人！”柴怀远说：“要不是侯瘸子的心腹之人，大王殿下如何被看护得寸步难行呢！”

眨眼的功夫，六个军士驾蒙冲小舰载着队主季澄再回武昌舰跟前，说：“殿下有令，只允柴军候一人前去，刘长史之死，别时再论。”

汤豆大叫：“刘长史就这么死得一钱不值么？我阿耶瞎眼狗一样卖命，可曾想到死后是这样的下场？”

前军校尉邱钢一听，私底下猛掐一把刺奸曹参军庄瑞霖的手心，以示绝望至极。柴怀远说：“也好，跟我死里逃生的这些弟兄，大王殿下就是见了面，也未必叫得上名姓，有我一人前去，也就足够。”说完，柴怀远翻身跃至甲板上的栏杆外面，招呼道：“弟兄们，往这边靠靠，我好跳下去呀！”

武昌舰高出蒙冲小舰足足两丈有余，在无码头可停靠之处，人员上下理应有麻绳软梯。季澄一边命军士摇棹靠近武昌舰，一边仰了头看上面，问：“就不能放个软梯子下来嘛？”

此时，柴怀远正处在季澄的头顶上，忙说：“老兄你不知道荆州那些人有多坏，为防备我等众弟兄逃跑，将这舰上软梯全割了去！你们几个闪一闪，我可往下跳了啊！”

说往下跳，柴怀远并不跳，而是说：“你那几个弟兄，要不要躲到底舱里去？黑灯瞎火的，千万别撞倒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