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郏县。
陈永福下令斩杀不听号令的士兵,身后亲兵们立即拔刀上前,没想到对面那几个士兵不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抄起刀枪喊道:
“拼了!回去吃饭!”
一呼百应,大批士兵都拿起武器喊道:
“回军!回军!”
很快,整个军营一片轰鸣,士兵们全部炸了锅,发了疯一样地呐喊着冲出军营,一窝蜂地向西而去。
陈永福和亲兵被人流冲得东倒西歪,还有几个亲兵躲避不及被乱刀砍死。陈永福眼睁睁看着军队失控,无奈之下,只好努力收拢亲兵,灰溜溜地跟着溃兵往西走。
走了两个时辰后,陈永福听到身后杀声震天,回头一望,只见大量闯军从蒙蒙烟雨中出现。陈永福所率军队本就饥肠辘辘,溃无阵形,此时都吓坏了,发出惊恐的叫喊,想拔步狂奔,却因为道路泥泞跑不起来,于是很快自相践踏起来。
陈永福和亲兵们也骑马奔逃,却被前面的溃兵阻挡,难以奔驰;而且因为骑着马,盔甲醒目,吸引了闯军头目的注意。闯军头目一声令下,一蓬箭雨就覆盖了过来,陈永福大喊一声,中箭落马,被践踏得不成人形。
孙传庭大军西行并不远。高杰走在最前面,装备轻便,倒是不慢;而中军因为火车营在泥浆之中行进,非常艰难。孙传庭身在中军,发现后方军溃,赶紧登上高处,远远望见有闯军铺天盖地掩杀而来,情知中计,下令全军掉头,后队变前队,列阵迎战;特别命令王龙:
“马军便捷,你部先行阻敌,为大军列阵争取时间!”
王龙率骑兵踏着泥浆飞奔而出,向大片闯军扑去。闯军之中,也有大批骑兵上来迎战,数量近万;王龙的三千人,就像一把沙子洒进湖水,很快就被吞没了。
火车营几乎动弹不得,大军一片混乱;而率领火车营的白广恩望见王龙的骑兵淹没在闯军庞大的战阵之中,一时间惊慌失措,竟然大喊道:
“败了,败了!”
说着,还带着亲兵掉头就跑,于是士兵们也扔下车辆,跟着逃跑。
孙传庭双眼充血,声嘶力竭,呼唤各部拼命死战,但是西面一个消息让他崩溃:高杰在前方又中了埋伏!孙传庭目眦尽裂,以手抚胸,颓然踉跄,身边参将乔元柱一把扶住他,大声传令:
“撤!”
白广恩喊道:“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往哪里撤?”
乔元柱一时手足无措。
孙传庭勉强提气说道:“整军,往南跑。”
于是,中军旗纛向南运动,官兵全线溃退,纷纷向南败逃;闯军也麾动旌旗,全军追击。
天快黑的时候,孙传庭大军狂奔到南阳,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孙传庭登高望去,发现闯军因为砍杀落后官军,捡拾官军的甲仗器械,远远落在后面,因此下令:
“战机已到,收拢将士,就在这里反身一击!”
官军将校经过一番呼喊传令,勉强收拢士兵,列成战阵,孙传庭发现全军将士惊魂未定,丢盔弃甲,武器不全。而这时,闯军又开始收拢整合,张开两翼,飞快地向官军身后运动,显然是准备实施围歼。
乔元柱道:“敌众我寡,而且我军士气低落,难以再战。孙督快看,贼军想包围我们!”
孙传庭望着闯军,喃喃地说:“反应迅速、指挥灵便,贼军已成气候,不是当年的流寇了!”长叹一声道:“撤吧!只是不能再往南跑了。”伸手指着西北方说:“那两股贼军脱节了,我们从缝隙里穿出去!”
闯军右翼接令迂回包抄,运动得比较快,很快脱离了北方大阵,拉开了较大的距离。官军齐声呐喊,从闯军包围圈的空档里穿出,向西北逃去。闯军则变动阵型,从后面继续追杀,大量官军被杀或者投降。
一夜之后,官军残部抵达黄河边,幸好,黄河边有不少船只,于是抢夺船只,慌忙渡过黄河。
孙传庭站在渡口,望见后面溃兵,一个个赤手空拳的,东倒西歪,而原本数千骑兵,已经不满百骑;不由地流下泪来,噌的一声拔出御赐宝剑,仰天长叹:“有负圣上所托,吾何面目贪生于世上!”
参军乔元柱一把抱住他,夺过宝剑扔了,厉声喊道:“督师不可死!督师死,大明亡!”
孙传庭还是流泪挣扎,想拾回宝剑自刎,乔元柱吼道:“公一身系国家存亡,如今白死,于国家有何益处?不如急急退保潼关,收拢残部,天下事尚可为也!”
孙传庭清醒过来,定一定神,收泪道:“去潼关!”率领残兵,向潼关进发;在马上快速写了一封奏章,分出两骑送往京城。
“孙督师!”后面有人大声呼唤着孙传庭。
孙传庭勒马回头,只见后方一小队衣服驳杂的骑兵追赶过来,不停地呼喊。乔元柱手按腰刀,大声问:“什么人?”
小队骑兵很快到了附近,被孙传庭部下挡住。只见他们一共十个,身着轻甲,一人双马,为首者喊道:“我们是京师来的!”
乔元柱小声对孙传庭说:“莫非是锦衣卫?”
孙传庭注目良久,说:“不像。叫他们头目上前来。”
小队骑兵的为首者走近了,身材精干,目光炯炯,下马施礼道:“下官李田富,兵部探马第二小队队正,遵旨赴河南打探军情。”
孙传庭眯起了双眼:“兵部探马,却是闻所未闻。”
李田富摘下腰牌双手递了过来,说:“这是下官腰牌。兵部探马,乃是太子爷向皇上请旨,亲自编选组建的。目的是防止耳目壅蔽,军情不明。”
孙传庭仔细看了看腰牌,问:“如今我军大败,你们及时向朝廷汇报就行了,呼唤本官干什么?”
李田富拱了拱手,道:“这里有两封密函。其一是兵部行文,其二是太子信件。”说着双手捧上两封密函。
“身为太子,私交统兵大臣,古今都是天大的忌讳!”孙传庭腹诽了一句,脸色阴沉地先打开了太子密信,一看之下,顿时瞪圆了眼睛,失声道:“太子预知我军必败!”
乔元柱也吃了一惊,靠近了小声问:“太子如何知道?”
孙传庭也向他凑近一点,侧过手中信笺,指着上面的文字,用颤抖的声音念道:
“……此战必败,有覆军之祸。此祸咎由朝廷,催战不已,致有哥舒翰之败,先生不必自责。如见此信,先生必
已退守潼关。然众寡悬殊,潼关难保。先生乃国家柱石,一身系大明安危。望先生留存有用之身,以待时机,拯救天下。东宫孺子,夙夜忧叹,遥望旌麾,五内如焚,唯恐先生一心赴死,异日无人辅弼。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望先生以天下为重。切切!”
孙传庭先是湿了眼眶,读到后来放声大哭:“知我者,太子也!如今大势已去,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