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崇祯与太子夜谈之后,接连两天没有收到任何前线消息,但他知道孙传庭大军处于危险之中,因此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兴高采烈地大谈秦军“势如破竹”,而是情绪低落,脸色阴沉;接到吏部草拟的封赏方案,也留中不发了。
九月二十日,崇祯钦点杨庭鉴为状元,赐一干人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本是盛事喜事,崇祯却冷着脸,让在场官员和新晋进士大气不敢出。举行鹿鸣宴招待新晋进士的时候,崇祯都没有露面。
第二天傍晚,兵部探马李田富小队第三封战报送到了乾清宫,崇祯急忙拆看,却发现没有什么重大变化:
“大雨连日,官军与闯贼皆无行动。”但是就这样一封了无新意的战报,却让崇祯的焦虑略微缓解,甚至生出幻想:“也许……战场局势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吧?”
过了一日,湖广送来急奏,九月十九日,张献忠攻陷永州,巡按御史刘熙祚战死。朝廷一筹莫展,崇祯又空发了几道旨意,催促左良玉加紧追剿。
这些日子,朱慈烺几乎都是缄默不言,而崇祯也没有问他什么。
每天夜里,朱慈烺都要秉烛写下很多文字,写好以后,锁进匣子。有一天他看见书案上的匣子被人动了,脸顿时沉了下来,把田存善叫了进去训了几句。田存善出来后,就召集东宫一干人等,集中训话,
“小爷说了,进入寝宫内部整理洒扫,必须定人;所定之人亦须谨记:书案之上,片纸不得妄动。”
随后,指定了两个不识字的太监,两个不识字的老宫女,共四人,负责太子寝宫内一切事务。
朱慈烺望见那些散开忙碌的太监和老宫女,心里浮起愁云:这些人,哪有一个能成为自己的帮手!又想起轮班的东宫侍卫,一个个穿戴鲜明,大多是勋戚子弟,又有哪个能成为自己的死士,一起征战天下?朝中大臣,倒有些忠贞之士,在甲申国难中以身殉国,可以托付国事,但是如何将他们收服,组成新的团队,暂时还八字没有一撇。只有扎扎实实地做好准备,在机会来临之时,开始磨牙砺爪,组建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九月二十四日中午,兵部探马的战报来了:孙传庭大军先被闯贼切断粮道,又被闯贼数十万大军掩杀,官军大败,从郏县奔至南阳,又北撤至孟津,渡河士卒十不存一。
崇祯脸色铁青,立即在文华殿召见重臣,太子随侍。
得知战报,群臣都大吃一惊,为之变色,大祸临头的乌云压制了整个殿堂。
沉默许久,崇祯愤怒地说:“孙传庭有负重托,致使天下精锐毁于一旦,中原之事将越发不可收拾,实在可恨!但此时要以挽救败局为重。众位卿家,好好议议,接下来该如何筹措?拿出一个章程来。”
首辅陈演率先回奏说:“前番频频报捷,原来都是空言。孙传庭实在罪无可恕,待此战结束,一定要严究重办。”
兵部侍郎张凤翔看了他一眼,说:“皇上圣明。此时应该以挽救危局为重,应该尽快收拾拿出章程。臣以为,应当令孙传庭紧守关隘,保住陕西。陕西上下,也要立即支援前方关隘。各州各县,立即修补城墙,以防万一。”
其余大臣,纷纷称是。
崇祯见众臣也没有特别好的意见,就说:“定议拟旨吧!孙传庭轻进寡谋,丧师失地,姑且削去督师尚书衔,责令其聚拢残部,保守关隘,戴罪立功!”
朱慈烺在一旁暗想:“真会甩锅。孙传庭何曾轻进寡谋?如果不是你一味催战,哪里会丧师失地?”又想到:“后世史书记载,由于驿传瘫痪,信息壅蔽,孙传庭大军惨败、潼关陷落,朝廷好多天都一无所知,直到十一月初八,山西巡抚蔡懋德的奏章送达京城,朝廷才知道全部实情。如今由于我的穿越,朝廷能够提前几十天得知战况,已经不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有了一丝丝庆幸:“历史总算略有改变,虽然没什么卵用。”
君臣正在议论,外面又送来紧急奏报,是孙传庭在马背上写的急奏。崇祯当庭打开一看,字迹颇为凌乱,纸张也有褶皱,主要内容是:
“微臣罪该万死。天降大雨,粮饷断绝,遭遇贼军数十万人围攻,死战得脱者不过半数,士卒溃散,收拢残部不足一万,现已奔赴潼关,誓与潼关共存亡。”
崇祯拿着奏章,双手微抖,说不出话来,只是令太监拿下去给群臣传阅,群臣看过了,一时间陷入死寂。
张凤翔道:“现在只能力保潼关不失,不过孙督师收拢残兵,不到一万,而闯贼大军数十万,只怕潼关难守。”
兵部尚书张缙彦见兵部侍郎张凤翔两次发言,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说话了,道:“潼关险隘,城池坚固,向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二万残军坚守待援,应该是可以的。”
张凤翔问:“敢问大人,坚守待援,‘援’在何处?如今陕西哪里还有援兵?哪里还有粮饷?”
张缙彦一时语塞,强自说道:“援兵、粮饷,眼前还得从陕西出,外地调运,则缓不济急。朝廷可以立即传旨给陕西巡抚,令他想方设法,再搜罗粮草,调集民夫,务必确保潼关不失。毕竟潼关一失,陕西全境无险可守,贼军旦夕直抵西安城下。”
张凤翔也不想再行反驳,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向崇祯低头说:“臣附议。”
崇祯想起张凤祥以前说的“一副家当,不可轻动”,又想起冯元飙的愤激之言:“不如先将微臣下狱,待孙传庭战胜,砍了微臣人头。”心中无比后悔,简直是痛入心肺。如果不是自己催逼孙传庭出战,则有十万秦军在手,攻则不足,守则有余。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最后一副家当没有了,平贼中兴的志向,像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浮在半空的云朵,没有根脚。
他看了一眼太子,心中更是刺痛:“这家当,是朕的,也是他的。如今赔光了,将来留什么给他?偏偏他预见的第三件大事,还就是孙传庭战败,可惜朕心存侥幸,重蹈唐朝杨国忠催战覆辙……”
朱慈烺脸色沉重地站在那里。
崇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沉重的嗓子才发出了声音:“太子有何对策?也不妨说说。”
朱慈烺道:“儿臣愚钝,苦思无策。”
崇祯追问道:“潼关能守住吗?”
朱慈烺毫不犹豫地说:“潼关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