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日臻拜见太子的时候,激动得微微发抖,因为巨大的人生机遇,就像金色的祥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衣衫褴褛的一家人将会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他的头重重叩在地上,那一丝疼痛也无比甜蜜,嘴里的呼喊发自内心深处: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太子一声“免礼起身”,罗日臻站了起来,又听到太子沉稳的声音:
“罗日臻,你不错。一个落魄书生,小小伙计,竟然能揣摩到孤的心思。”
“殿下谬赞。草民鄙陋,妄揣上意……”
“好了,不要拘束。你被提拔为裕东皇店二掌柜,已经是东宫之臣,不必自称‘草民’,可以自称‘臣’。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这事你不熟悉,但是你为人机敏,能很快学会;而且你起自寒微,必然不会辜负孤的期望,可托大事。”
罗日臻赶紧躬身作揖:“微臣家业尽毁,尝尽人情冷暖,世间苦楚;如今身居陋巷,朝不保夕。幸得东宫属官王掌柜垂顾,一家已得温饱。东宫于臣,恩深如海,微臣纵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但凭殿下吩咐,微臣纵然肝脑涂地,也要办好差事。”
朱慈烺微微颔首,说:“裕东皇店造卖水晶琉璃珍器,不过是起步而已。若要布局长远,必须创办钱庄。孤已经让王掌柜买下裕东皇店隔壁店铺,准备建立一家钱庄。暂时并不能立即达到孤期望的标准,只能作为裕东皇店附带的业务;可是,这小小的钱庄,必须为将来分号布满天下做好铺垫:积累经验,建章立制,培养人才。这件事,孤打算交给你来办。”
罗日臻又躬身领命:“谨遵殿下钧令,微臣将勉力办好差事。王掌柜已经预告过微臣,微臣也打听询问了京城钱庄的体制,准备暗中招揽若干熟手,先开展兑换银钱的通常业务。一边经营,一边学习,逐步建立制度,培养人手。”
“你上手还挺快。”朱慈烺微微一笑,“是的,暂时并不求赚钱。孤为什么不直接招揽钱庄的人来办?因为孤看不上现在钱庄的那点业务,必须自创全新格局。眼下,有个要紧事先做起来,做好了,就可以显出我们裕东钱庄与一般钱庄的不同之处。”
他从袖中掏出一摞长方形的纸张,又说:“你来看看,这是孤让宫里宝钞司特地印制的银票。”
罗日臻接过银票一看,只见每张纸厚实光滑,裁剪整齐,上面用蓝红两色套印着精美细密的花纹,中间印着魏碑大字“纹银拾两”,两侧分别印着小楷“裕东钱庄特制发行”和“见票即兑,童叟无欺”;翻过来一看,背面花纹图案之中,印着若干文字:
“裕东钱庄,银库充实。为便使用,特制此票。
持票兑银,即见即兑;分毫不爽,童叟无欺。
携银兑票,票费五毫;无论官民,一视同仁。
仔细检视,以防伪冒;东宫印章,太子指纹;
举票对光,可见水印;若有伪造,送官重治。”
下方是裕东钱庄的地址和每月、每日开门营业时间。。
罗日臻再看看下面几张,分别是“纹银贰拾两”“纹银伍拾两”“纹银壹百两”的银票。他仔细看了印章和指纹,又举起银票对光望了望,隐约看见“裕东”两个大字,不由得惊叹道:“这纸造得精巧,实在罕见。有了印章、指纹、水印,要想伪造,是不可能的。”
“未必。这水印技术,并不太难,自宋朝就已经有了。唯有指纹,难以伪造,但是日后银票多了,孤按手印也按不过来,必须另想办法。但是,只要一两年内无人伪造,大明就已经太平,我们可以不断提高造纸和印刷工艺,使伪造者跟不上。”
“殿下英明。”罗日臻躬身称赞。
田存善忍不住问:“小爷,这银票与宝钞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宝钞的信用,早已破产,几乎无人肯用。原因在于印制宝钞没有储备金。我们印制银票,却以现银为依托,一百两银子,最多发一百二十两银票,决不滥发;而且暂时一百两银子只发一百两银票,也不通过朝廷强行推广,而是自由使用,将会建立起良好的信用。”
“奴婢还是不懂,世人都觉得现银在手才算安心,又有几人会‘携银兑票’,何况还要每张票收取五毫银子?这银票如何才能发出去?”
朱慈烺笑了:“你问得好。孤出宫筹饷,也有若干日子了。既然筹到了银子,当然要拿出来,孤很快就会向父皇上交十万两饷银,这银子,全部以银票的方式交上去。”
田存善期期艾艾地说:“奴婢愚钝……如今四处缺饷欠俸,皇爷收到银票,必然立即就要发饷发俸,拿到银票的人,必然立即来兑银子……这……”
朱慈烺望了望罗日臻,说:“罗掌柜能为田公公解疑答惑吗?”
罗日臻犹豫了一下,说:“殿下高瞻远瞩,非微臣所能揣测。但是对殿下布局银票之意,略有浅得。斗胆为田公公解答一二。”然后恭敬地对田存善说:“田公公,殿下现在送上十万两银票,哪怕被全部兑换,也是好事。使京城人人皆知裕东钱庄的银票,真实可信,十分好用。必然会有商家想到:既然银票能确保即到即兑,携带使用又如此方便,倘若有人拿着银票上门买卖,收取又有何妨呢?”
朱慈烺插话道:“孤马上和京城各家商铺打招呼:收到银票,可以随时到本店兑取现银。用银票到皇店购买水晶琉璃珍器,每张银票面值上浮五毫现银。”
田存善“哦”了一声,说:“如此一来,银票信誉必然建立,这是宝钞远远不能比的。必然会有少许商人,携银兑票……”
罗日臻又说:“秉公公:携银兑票的商人,一时间也许寥寥无几。但是,银票信誉建立以后,裕东钱庄就可以拿着银票,去各处商铺购买物资。总有一天,不止京师,天下通衢街市之人,都对裕东钱庄的银票习以为常,乐于使用。届时,太子将能控扼天下白银……”
田存善这才算真正明白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向朱慈烺施礼赞叹说:“小爷深谋远虑,奴婢不及万一!”
朱慈烺却深深看了罗日臻一眼,心道:“此人可以大用。若干年以后,他可以担任大明央行行长。”站起身来,提笔在案上信手写了一行字:
“信誉乃银票根本,无信则票同废纸。坏信之道,无过滥发。”
搁笔之后,对眼前所有人等说道:“这句话,你们务必谨记在心。而且,孤将来要将此语列入祖宗家法,代代君主必须严格遵守,不得违犯。”
在场人等,个个都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朱慈烺抬头望着虚空的远方,庄重地说:“孤布局银票,根本之图,并非眼前之利。而是着眼将来,控制天下货币,重建大明金融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