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明朝沈阳城,建奴的盛京。
肃杀的秋风中,一支十多人的骑队进入了盛京。马上的人风尘仆仆,毡帽之下,明显是汉人服饰。为首者四十多岁,瘦长脸,几缕鼠须,一双三角眼透出阴鸷的光芒。队伍到了一处大宅院门口,里面就有管家出来了,一看见为首者,就惊喜地向他拱手道:“范老板,你怎么亲自来了。”
“范老板”说:“有要紧事。”
管家急忙说:“进里屋坐。其余各位好汉到厢房歇着喝茶,饭菜酒水马上准备。”然后呼喝几个奴仆帮助卸马鞍,并把马匹牵到马厩。
“范老板”在里屋歇息,喝了两杯茶,吃了一碟点心,范文程才进来。
“范健叩见老爷!”
“免礼!快坐。”范文程拉着范健坐下,问:“你家范永斗老爷还好吧?你出口之前,他可有什么交代?”
“回老爷的话,小的这次并没有从大同绕路,而是直接从蓟镇边关出口的。”
范文程睁大了眼睛:“你这次从蓟镇出口,边墙明军可曾麻烦你?”
范健鄙夷地笑了笑,说:“老样子,关口形同虚设,明军守口校尉只要给点银子,就都像巴儿狗一样听话。”
“你这么急着亲自到盛京,肯定有紧要之事。”
“是的。”范健点头说,“明京里出了一些怪事,只怕将来影响甚巨。小的怕孩儿们说不清楚,所以亲自来一趟。”
“怪事?”范文程有些不以为然,“只要不是军国大事,无关我大清,就不必多理会。你且说来听听。”
范健简要地说了朱慈烺预言的洪台吉死亡、福临继位、多尔衮辅政的事,范文程脸色变了,追问了日期、消息来源,陷入了沉思。范健看着范文程的脸色,说:“这些事实在透着诡异。不知这朱明太子,寻访到了什么能人异士、会扶乩打卦,还是找到了什么谶纬之书,竟然连续预言得中。”
范文程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史书上从未有过。虽然历朝历代都有谶纬之书,无非假托而已。譬如《推背图》,流传甚广,但我搜罗过十几个版本,有一个特征:版本越晚,‘预言’也就越准;版本越早,‘预言’就荒诞不经。显然不过是好事者假托而已。”
“如果他在我大清安插了细作,得知消息也应该是在事后。而且北京到盛京路途遥远,传递消息更慢。若不是你郑重其事亲自来报,我确实难以置信。”
范健说:“正是如此。小的也知道,这事若是由孩儿们传报,只怕老爷不信。而且,这朱明太子的奇事还有数桩,只是与我大清无直接关联。”
“噢?”范文程来了兴趣,“不妨说说。”
“还有三件事:一是他还预言了孙传庭大军必败;二是他拣选了四十人编制为兵部探马,直抵战场,打探军情;三是说服了崇祯允许他出宫筹饷,竟然迅速筹到十万两白银!这十万两白银一交上去,崇祯立即允准他以抚军例,出宫开府。”
“太子监国抚军、出宫开府?”范文程非常惊讶:“明国多少年没有的事了!——他究竟是如何筹得这么多银子的?我大清三番五次扫荡京畿,就是要明国不断放血,最终失去财政能力。只要明国朝廷无饷无兵,内不能剿灭流贼,外不能抗我大清,早晚有一天,我大清将能入主中原。”
他越说脸色越难看:“倘若明国有人能筹得饷银,进而振兴明军,我大清的灭明大计,何时才能实现?”
他看着范健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再细细说说,这小贼是如何筹得饷银的?”
“据小的打探,他不知从哪里生产了一种奇怪的琉璃,透明如冰,胜似水晶,做成各种器具,卖给富商巨贾,筹到了首批饷银,而且这水晶琉璃还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还真是妖孽啊!”范文程喃喃地说,继续追问道:“且说这小贼开府以后,又有哪些作为?”
“回老爷:他派出一批原东宫侍卫,四处招募人手,以扩充东宫侍卫人数。这原本并不稀奇,但是招募的全是识字书生。”范健说着,从行李中抽出一份布告,说:“这是从街口揭下来的一张招兵布告。”
范文程认真看了,说:“全招书生,显然是为了取其忠心,训练为将校的。”抬头冷笑道:“想凭一帮文弱书生练成强军,谈何容易!只怕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吾且去禀告睿亲王,以商量对策。”
范健从范文程处领受了睿亲王多尔衮的旨意后,快马奔向大明边关,然后从容入塞,回到京城。
他在一处深宅大院中召集若干人手,传达来自辽东的密令:
“睿亲王钧旨:尽一切办法,打击朱明太子!毁其声誉,伤其荣宠,断其财源,败其事业!必要的时候,直接夺其性命!”
“遵命!”
看看周围一帮人的凝重的表情,范健说:“大家不必恐惧,其实‘毁其声誉、伤其荣宠’并不难。崇祯是个多疑操切的主儿,在位十几年,换了近五十个首辅,杀了十几个阁臣!现在快要被缺兵缺饷逼疯了,所以十分宠信太子。一旦怀疑儿子威胁到自己的权位,他肯定毫不手软。纵然不会杀子,至少也会让太子回宫,太子的一切作为,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等要做的关键,就是离间崇祯父子!这一招不奏效,其次才是散布谣言、毁其声誉;至于断其财源,必要时一把火就烧了他的店,甚至捣毁他的琉璃作坊!”
这时,在场一个老者说:“阿健,你有所不知。在你去辽东的十来天里,朝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詹事府少詹事项煜,弹劾太子‘私扣军饷’‘滥杀无辜’‘阴养死士’,震动朝廷。当天,一大帮人去裕东钱庄挤兑银票,那钱庄竟然从容兑换银两……”
“弹劾结果如何?”范健打断老者的话急切地问,“三叔,先说要紧的,裕东钱庄的事稍后再说。”
老者点点头,道:“项煜被明旨斥责,贬为庶民,押解回乡。而且出京之时,脖子上挂了一个二尺宽的大牌子,上面写着‘士林丑类’四个大字,据说是太子亲手所书,那字写得确实遒劲有力……”
“三叔,说重点。”
“好,好!”老者点头:“据说都察院在项煜弹劾之前,先上了一个奏本,题为《防范奸佞离间骨肉疏》,说皇帝和储君是‘父慈子孝,君臣相得’‘亲密无间,上下无猜’‘精诚协作,中兴有望’,谁要是‘从中挑拨,离间骨肉’,就‘大明罪人’,要‘予以严惩,永不叙用’!皇帝已经把这封奏章明发了。”
“啊?!”范健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都察院疯了吗?这不是钳制百官之口吗?满朝文武,就由着李邦华如此乱来?”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我见到魏藻德大人,他就很生气,说这奏章是‘荒谬绝伦’。但是事关国本,而且皇帝又对太子百般宠信,再加上刘宗周、周延儒的下场在前,无人敢抗颜直谏啊!”
范健咬牙道:“不管怎么样,睿亲王的钧旨不能不执行。现在看来,必须多管齐下:一是安排人手散布流言,就说太子有夺位之心;二是打探琉璃作的地点,寻找捣毁的办法;第三是招募死士,采取投毒、弩弓伏击或者半路截杀的办法,直接除掉他,以绝后患!”
老者期期艾艾地说:“阿健,如今市井有一种传闻,说太子是星宿下凡,大明气数未尽……我们晋商,押宝是不是要慎重一点?”
“三叔,您有多糊涂?我返回之时,范老爷——我说的是辽东的范文程老爷,他就特地给我打招呼,说:这崇祯太子,就是妖孽现世,不是什么‘星宿下凡’!范老爷还说:‘每逢末世,必生妖孽!’朱明天下,没有几天的气数了。什么星宿下凡之类的鬼话,万万不可再传,以免动摇军心!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晋商八大家的前程性命、子孙万代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