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很多人都注意到裕东钱庄出让股票的事情,也知道这是太子的产业,但是没人敢到皇帝面前瞎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罪太子,哪天晚上府邸会被突然包围,搜出建奴的信件。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知道这些事,但是无心关注,因为从成国公府抄出来的信札中,有对他不利的内容。那天晚上,他还没有全部看完,齐本正就要求先送给皇帝御览。后来御前九卿会同议处,骆养性和齐本正也参与现场,才有机会细看,看到了一句不利于自己的内容:
“……幸而骆太如之能,不如我大清一摆牙喇勇士,否则信使往来两京,岂能如入无人之境。”
太如,就是骆养性的字。皇帝一定看到这句话,骆养性当时看到皇帝表情很难看!
虽然太子在皇上面前为骆养性和齐本正表了功,但是皇帝的态度并无真正改善。
最近,骆养性本来就比齐本正的压力大。因为齐本正接掌东厂时间很短,而骆养性接掌锦衣卫已久,而且父亲骆思恭也执掌锦衣卫多年,实在无可推脱。
他恨死了那个辽东汉奸范文程,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提到老子?
还有朱纯臣这个蠢货,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把信札烧掉?建奴奸细案都被太子揭发好多天了!
等等……朱纯臣会那么愚蠢?明知建奴奸细已经落网,太子在领衔追查,他还不烧信札?还有,他是怎么和范文程联系的?如果是通过落网的奸细联系的,那么他绝不可能保留信札而不烧掉!去问他真相!……他,已经死了,但是建奴奸细还在,供词里怎么说的呢?
那天和齐本正一起被召见,被皇上严辞斥责,以至于慌了神,都没去看供词,就跟着太子去查抄成国公府。
怀疑一旦产生,就会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他想立即去看供词!供词至少有两份,一份在太子府,一份在皇上那里。——去求见皇上!
皇上在乾清宫东暖阁,太子正好也在,骆养性心里咯噔一下。见礼之后,崇祯问:“所为何来?”骆养性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皇上说:“启禀皇上,微臣想细看一下建奴奸细的供词,以便协助太子殿下清查奴奸贼探。”
崇祯“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太子却在一旁说:“你是想看,建奴奸细如何供述成国公的吧?”
骆养性躬身道:“是。”微一抬头,瞥见太子眼中似笑非笑,骆养性心中大震:“太子明显知道来意!”
——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太子也关注到了这个细节,很显然,他知道我已经怀疑这一点。
——他这样处心积虑防范别人怀疑,而且为我做了准备,显然成国公通奴案,就是一起人为冤案。
——他在“建奴信札”中只是贬低我,却没有说我通奴,说明没打算要我的命;当然,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好要的。
骆养性心思电转,而太子已经拿起案头的供词递了过来:“成国公与辽东联系,另有渠道,孤捉拿的建奴奸细,暗中结交很多大臣,但是结交之人,并未投靠建奴。成国公如何被策反,至今成谜。”
骆养性心烦意乱地翻看着供词,看到范健供词中涉及成国公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以皮货商的身份,竭力结交大臣,出入众多官员府邸,却未能将任何一个大臣发展成为内线。只在一些衙门收买了若干小吏,打听一点消息。但是最后一次赴辽东,范文程却在饯别时酒后说:‘尔等不要畏惧,明国已有勋贵投靠,其人阴养死士,大权在握,而且荣宠正隆,关键时刻会暗助尔等。’我也不知这个勋贵究竟是何人,也不敢琢磨。”
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肯定是太子做局……骆养性喉咙干涩,喃喃地说:“小爷能以此只言片语,断定是成国公朱纯臣,微臣佩服。”
崇祯冷冷地说:“大权在握、荣宠正隆的勋贵,除了成国公,还能有谁?你被油蒙了心?”
皇上已经完全信了太子,也是,父亲相信儿子也太正常了,更何况大笔银子晃人眼睛……骆养性跪下道:“微臣昏聩,请皇上责罚。”
崇祯说:“你尚在盛年,就已经昏聩如此,实在令朕失望。”
骆养性遍体汗出,磕头说:“微臣有负皇上托付,罪莫大焉。恳请皇上容臣戴罪立功。”
“你这些年也比较辛苦,好好歇歇吧!”
骆养性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只好说:“微臣请求辞去都指挥使一职,以待贤能。”
“也好。”崇祯说:“以往概不追究。赐银三百两。”
骆养性悲从中来,磕头泣道:“谢皇上隆恩。望吾皇勤自保重!”
言罢躬身退下,颓然离去。
崇祯说:“建奴信中,竟然畏惧南镇抚司堂上指挥李若琏,说他‘耿直顽固,狡诈多智’,要成国公小心防范,倒是意外。”
朱慈烺从容地说:“范健兄弟也招供,李若琏非常可怕,油盐不进,难以撼动。对他要严加躲避。”
“那么春哥儿怎么看他?”
朱慈烺说:“儿臣对他了解不多。但是儿臣听说:‘凡是敌人畏惧的,我们都要利用。’如果锦衣卫都像此人,儿臣也可以轻松一点。”
崇祯点点头:“就让李若琏接掌锦衣卫吧!”
一道旨意公布开来:骆养性辞职,李若琏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
齐本正以前对骆养性不以为然,但现在未免兔死狐悲。他深夜去看了骆养性。
“多谢齐公公还来看我。”骆养性在烛光里悠然说:“齐公公也为自己的前程担心吧?”
齐本正淡淡地说:“咱家接掌东厂比较晚,信札里如果提到咱家的话,皇上就要怀疑了。”
骆养性深深看了齐本正一眼:“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齐本正摇了摇头:“咱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忠心为主。”
骆养性脸上浮起挖苦的表情:“好一个忠心为主!竟然只知道明哲保身!”
“大主小主,都是主。”齐本正泰然自若:“这是朱明天下。咱们做奴才的,还是一心保住江山社稷为好。”
“你就不怕有‘不忍言’之事?”
“鸟巢将覆,雏鸟哪里还想着占巢?”齐本正叹道:“大厦将倾,有人要扶,还是不挡道比较好。”
骆养性听了,心中不忿,提高声音说:“我没有挡道!”
“你在这个位置,就挡道了。那位还算仁义,没有要你性命。只是要你让让路。”
“呵呵,你投靠了吗?”骆养性嘲笑地问。
“你呀,始终看不清。”齐本正斜他一眼,“东宫里能干的阉人少吗?从内书堂出去的都有十几个吧?而且,咱家无子无孙,了无牵挂,要去争什么?”
骆养性有点不耐烦了:“那么公公今晚真的就是为了咱俩的‘交情’,来安慰一下?”
齐本正换了诚恳的表情:“咱家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证据?”骆养性苦笑一下:“如果有,我还有性命?纵然有些不是十分过硬的证据,你拿去,岂不是引火烧身?”
“你想哪里去了!”齐本正没好气地说:“咱家想问的是,你可还有什么可靠的人,留给咱家。毕竟,太子府侍卫的选拔,当初是经过了你的手的。”
“哪有什么可靠私人?东宫侍卫最初都是轮换当值,各路人马都是想办法钻营着塞人进去。后来嘉定侯侄儿周镜当了领班,自选精锐,人员变动很大。”
“那就算了。”齐本正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就此别过。”
“个把人,其实还是有的。”骆养性犹豫着说。
齐本正回嗔作喜:“咱家就是没想错,你骆家两代经营,根深蒂固,哪里会没人?”
骆养性深吸了一口气:“但他毕竟是我的亲戚,自从出宫开府,我就从来没和他联系。公公要打听什么,尽管去用,但是还是不要害了他才好。害了他且不说,我这后半辈子弄不好都要搭进去。”
“你小看咱家了。咱家岂是那没轻没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