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训室经过评功,公布了评功结果,以及详细的赏功方案,并且当众发放了赏银。战士和临时指挥员的功劳分为一二三等;负责诱敌、截杀的战士赏格最多,其中侦察队二十二人集体一等功,因为侦察、诱敌、截杀、迂回等功劳叠加,每人获得赏银达到一百四十多两。指挥员赏银则另有规格。
同时,战训室还发布了《武清剿匪战后总结》和最新版《训练条令》和《作战条令》,供教导营全体队员学习执行。
最让大家高兴的,是战训室公布的八天探亲休假通知。当然,真正休假只有两三天,因为每个人还担负着招兵六人的任务。
不过大家都信心满怀,因为第一招兵规格较宽,识字优先,但是不识字也可以;只要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之间,体力足够,家世清白,自愿投军即可;第二招兵待遇较好,安家费八两,每月饷银一两五钱。
如果有读书人愿意投军,将会纳入第二期教导营。待遇和当初第一期教导营一样:安家费十两,每月饷银二两。
张远志归心似箭。他骑在马上,忍不住加快速度地向大兴县奔去。其实四十多天来,他非常想念老母和幼妹。心里默默念着的,就是自己他也写了一首题为《东营子夜有感》的诗,表达心情,却因为自认为格调不高,没有拿出去贴在粉墙“东营诗苑”栏目,但是他在内心吟诵很多遍了:
寒蛩响彻东营久,痴子无眠夜月迟。
白发思亲常入梦,丹心报主岂容悲!
今宵漫搵英雄泪,来岁应搴闯献旗。
且待九州平定日,承欢膝下度尧时。
有一次训练间隙小憩,他独自在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出来,反复揣摩,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的卞飞看到了。他急忙抹掉,卞飞笑着说:“张兄,何必隐藏。”
张远志搓搓手,惭愧地说:“写得不好,不敢示人。”
卞飞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言志而已,何必在乎词句!我和你一样想念母亲,又一样渴望剿灭闯献,平定九州,报效太子。待到天下太平,我也要回家好好孝养母亲!”
从那天起,两人成为知交,不再仅仅是室友、战友。
一走进熟悉的大兴城门,看到街市依旧,张远志的心激动起来,小声念叨:“母亲,妹妹,我回来了……”
刚到昔日走过千百遍的巷子口,既熟悉,又有点陌生。忽然看到坊长和九公过来了。坊长老远就拱手道:“张相公、张百长来啦!”九公也是满脸笑容,频频颔首。张远志慌忙滚鞍下马,施礼道:“坊长、九公,晚生有礼了!”
坊长吐出一片瓜子皮,笑道:“恭喜立功升迁!才到太子府四十多天,就立下一等功,高升为百长,实在体面!”
九公说:“是啊,老夫早就说过,张家后生,才学深厚,不会久居人下!”
张远志惊讶地说:“两位如何知道晚生立功升迁之事?”
坊长也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大红立功喜报发到本坊来了呀!上次那个招兵的东宫侍卫亲自送来的!已经送到你家挂了起来!”
“啊呀,太子未曾告知我等!”
九公捋着皓白的胡须,摇晃着脑袋说:“太子用意深呀!把立功喜报送到乡里,让你光耀门楣,显亲扬名啊!你这一回来,岂不惊喜?”
张远志十分感动,双手向右上方拱了一下,涩声道:“太子殿下洪恩浩荡,小子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坊长扔了一粒瓜子进嘴,飞速吐出瓜子皮,笑道:“本地同去十人,人人立功受赏,但是他们九人都是三等功,唯有你是一等功,还获得擢升,将来升官发财还会少吗?可别忘了乡亲!就是这次回来探亲,也少不了摆几桌!”
“一定!一定!明天就备点薄酒,少不得请二位赏光上座!”张远志拱手道。
坊长和九公一齐大笑道:“好说,好说。张相公的面子,一定要给的!”
巷口忽然来了一波人,都是熟识的邻居街坊,惊喜地喊道:“张相公,回来探亲啦!”九公说:“张相公,快回家去,令堂、令妹都盼着你呢!”
张远志和坊长、九公别过,一边和邻居打招呼,一边牵着马望自家院子方向而去。还没到院子门口,已经有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上门汇报去了。所以他看到母亲和妹妹兴高采烈地出门来迎接。
“妈,我回来了!”张远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母亲面前,单膝跪地,满含热泪喊了出来。
老母亲扶起儿子,笑得也是泪水直流:“我儿回来了!”妹妹张晶晶在一边,脆生生地说:“哥哥,你当官啦?都能骑大马回来了。”
张远志看着母亲、妹妹、邻居热切的眼光,不忍心让大家失望,于是说:“是的,我当官了,暂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百长。”
张晶晶欢呼雀跃:“太好了!咱妈就盼着你当官,光宗耀祖。昨天送来大红立功喜报,妈妈当时就掉眼泪了,说爹爹的心愿总算实现了!”
张远志瞬间觉得,自己对当官的期望从未如此强烈而真切。
与此同时,卞飞纵马回到了宛平城卞府。一进门,他感觉到,仆人对待自己的态度都变得毕恭毕敬,管家卞瑟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大少爷,回府探亲啦?昨日立功喜报就到了。”把马匹交给仆人,进得堂上,只见正中墙上挂着大红洒金立功报帖:“捷报太子驾下勇士卞飞卞荣立一等功,晋封百长衔。”左侧小字落款是“太子府战训室”,还贴着一小块正方形黄纸,黄纸上盖着朱印。
卞飞看着大红立功喜报,庄严肃穆的荣誉感油然而生,强忍着热泪喃喃地说:“太子殿下,真是洪恩浩荡……”
“阿飞,你回来了?”母亲微笑着从堂后出现。
“妈……”卞飞抢上去跪地抱住母亲,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着说:“不孝儿回来了……”
“快起来,让妈看看……人好好的,就是黑瘦了好多。昨天坊长带着东宫侍卫来报信,我就担心你第一次参战,是否受伤了……”
“我好好的,皮都没有擦破一点。”卞飞站直了说。
“那你打的是什么破仗?”这是卞翀的声音,话音刚落,他就大模大样地出现在堂上:“古人云:壮士临阵,不死即伤。你既然立一等功,都没有受伤,说明敌人不堪一击。”(关于卞府,参看第四十八章《庶子前程》)
“不要胡说。”卞灏穑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来到堂上,“昨天武清严老爷来说了,武清这一仗不简单。太子府出动五百书生,把武清葫芦帮积年悍匪一举荡平。匪巢铁葫芦庄不到一个时辰被杀上千人,整个庄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葫芦帮帮主李三秃几代积蓄,堆积如山,都便宜了太子。”
卞翀呆呆地问卞飞:“你杀人了吗?”
卞飞点头道:“杀了。”
“杀了几个?”卞翀舌头有些打结。
卞飞平静地说:“我是临时连长,战场上带队冲锋,亲手击毙八个,全连击毙一百八十三个。”
卞翀脸上露出惊悚的表情:“你……好狠毒……”
“战场之上,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杀你。”卞飞坦然说:“太子殿下说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对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说着,举手做了一个斩劈的动作。
卞翀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哟,在外面才剿了几个小毛贼,回家就吓唬长房嫡子了。”随着一阵环佩响,夫人摇摇摆摆地从后面出来了。
卞飞拱手见礼:“见过大娘。儿子不敢吓唬翀弟,是翀弟询问,儿子才说说战场情形。”
夫人脸上挂着笑,说:“不愧是常姨娘的儿子,果然能打。只是你这么能打,杀了这么多人,太子府赏了你多少银子,封了你多大的官?”
“这是东宫第一仗而已。”卞飞昂然说:“太子恩典,赏了儿子二百二十两银子,封为‘百长’。”
“哈哈哈……”卞翀笑了:“昨晚我查了《大明会典》,你这‘百长’就是‘百夫长’,不入流的小官。”
“初唐杨炯写过:‘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卞飞笃定地说:“如今天下大乱,功名正要马上得来。太子欲平定天下,重武略,轻文才。”
卞灏穑说:“翀儿,咱们卞家前途,都在你兄长飞儿身上。你以后再也不可以嫡子自居,轻慢兄长,怠慢常姨娘!明白了吗?”
卞翀虽然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像蚊子哼哼一样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