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伯李国祯从太子府回去以后,让幕僚起草了一封奏章,与定国公徐允祯反复推敲之后,递了上去。
崇祯看了奏章,立即召见了李国祯,冷森森地问道:“京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堪吗?”
李国祯从容地说:“恳请皇上,派遣御史、兵科给事中,与微臣一起核查京营员额之多寡、士卒之强弱、器械之完缺。当此艰难之际,京营关乎社稷安危,微臣只能以实心办实事,不敢有丝毫欺隐。”
崇祯当即下旨,敕令都察院、兵科各派一员,随同李国祯一起,严勘京营实情。
都察院派来了左副都御史方岳贡,兵科则派来了给事中光时亨。
李国祯看了方岳贡的资料。他是九月才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的,向皇帝提出了四条建议: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皇帝对他提的意见十分满意,并准备着手推行。
至于光时亨,李国祯也知道,此人是陈演的人,曾经试图逼太子回宫、夺太子产业,被皇帝训斥。
李国祯向二人拱了拱手,说:“多谢二位前来,一同核实京营情弊。皇上需要的是实情,本督也要汇报实情;所以还要辛苦二位,协助本督,严格核查。”
方岳贡回礼道:“好说,好说。李伯爷敢于直言,立志清理京营,下官佩服得紧,当然要一丝不苟,办好差事。”
光时亨皮笑肉不笑地说:“伯爷真是精明过人,接掌京营之前,要把京营翻个底朝天,历年积弊,都可以推到死人头上,日后自然方便行事。”
李国祯脸色一沉,瓮声瓮气地说:“京营干系社稷安危,本督不敢欺隐,还望据实严核,务得实情,禀报皇上。”
“哈哈哈,李伯爷果然忠心。只是皇上如今日夜焦思,忧心如焚;做臣子的,不能为之分忧,反而为之添忧,下官甚是不解!”
李国祯心中怒极,想大声问问他:是不是想抗旨拒绝清查京营!
方岳贡倒是先开口了:“光给事,为人臣子,就应该直言实情,而不能望风希旨、隐瞒实情,否则就是奸佞之徒!窃以为光给事之言,有失言官风范!”
光时亨给了他尖利一瞥,打个哈哈,说:“好,查,好好查,查个底朝天!”
李国祯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点,笑着说:“京营之中,大小勋贵不知凡几,确实不好查。这不是懦弱无为、畏惧权势的人能做的。本督,那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拿你们文官的话来说,这个差事,将来史书上会记上一笔的。”
光时亨发现李国祯不是那么好挤兑的,收敛了轻视之心,大义凛然说:“本官身为兵科给事中,清核京营,正是职责所在,岂会推诿?”
“那就好办了。”李国祯点点头,令人端出簿册,核对京营账面有应有的员额。然后组织人手,对实有人数进行清点、查验,记录详情。
为了防止各级将校从中掣肘,李国祯先召集官佐,宣告旨意,严令不得擅离。然后分营集合士卒,点验记录人数。李国祯、方岳贡二人极其严厉,一丝不苟,不放过一个可疑的缺额;光时亨虽然不太尽力,但也不敢公然敷衍。
经过几天忙碌,数据已经调查清楚了,方岳贡痛心疾首地总结说:“京营只剩下了四万三千人,其中堪战的壮兵不到八千人,其余尽是毫无用处的老弱病残;更可畏的是,盔甲器械,只有几千人完备,其余人盔甲器械,尽残缺不齐!京营乃社稷干城、国家柱石,竟然糜烂至此!”
光时亨微笑道:“各级校尉把总吃空饷甚是猖狂,是不是应该好好追查一下?”
方岳贡说:“应该追查!只是各级校尉借口有两个:一是犯官朱纯臣贪污腐败,祸乱军营;二是春夏疾疫流行,死亡众多。故而现在应该先据实奏报皇上,候皇上裁夺!”
李国祯立即赞同:“正该如此!”
三人联名写成奏章,汇报了京营糜烂之状。
朱慈烺也拿到了一份详情,看罢对孙传庭说:“就这点人,如果现在不调查清楚,皇上以为京营有十万大军,等到闯贼兵临城下,还要在城外列阵反击,这些老弱病残必然是一哄而散。剩下残兵,城头一万多个垛口,一个垛口都摊不到一个人。”
孙传庭叹息道:“京营如此溃烂,纵然由殿下执掌,也是毫无价值!”
“京营已是鸡肋。”朱慈烺淡淡地:“但孤要的是军权,是名分。否则接下来,东宫旅没有借口再扩充了!”
孙传庭点点头:“殿下英明。其实此刻,京城第一强军,就在殿下手上!”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朱慈烺先开口道:“孤以社稷苍生为念,一心只在拯救天下!”
孙传庭垂目道:“殿下至孝纯仁,微臣感佩!”
“但是,为了大明江山,孤绝不会自缚手脚、画地为牢!一切阻碍孤的势力,孤都要断然清除之!孤,做好了阴阳两手准备!”
与此同时,光时亨、魏藻德正在陈演府上。光时亨问:“这些勋贵,把持京营,历来不肯清点员额,如今怎么突然转性了?”
魏藻德说:“事出反常即为妖。”
陈演沉着脸说:“朱纯臣死,勋贵吓坏了。”
光时亨问:“那么为何要主动清理京营?”
“还不是为了把自己洗干净!”陈演不屑地说:“京营糜烂之状,早晚会败露出来。不趁着现在的朱纯臣、瘟疫两个好借口,还等以后被追查吗?现在让皇帝知道实情,然后再借着整顿的名目,伸手要大量饷银!太子不是刚刚献了三十万两吗?”
魏藻德、光时亨一起齐点头,魏藻德说:“一块肥肉,都想咬一口!”光时亨说:“接下来,李国祯恐怕就是伸手要银子了!”
崇祯看了李国祯、方岳贡、光时亨的联名奏报,感觉京城就像被扒了衣服女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气得砸烂了一个茶杯,问王承恩:“大伴,京营到了这个地步,万一建奴再次入关,京师如何才能守得住?”
王承恩缓缓地说:“京城空虚,如果紧急,则不仅要下诏勤王,还要调集各镇精兵入卫京师。如今建奴新酋初立,暂时不会入寇,所以还是重建京营为上。”
“要如何重建京营呢?”
“按照旧例,重建京营,选调各镇精兵入京,是最便捷的方式。”
崇祯叹道:“现在各处吃紧,哪里还有精兵可以选调呢?”
“那就莫如及时招募丁壮,加紧训练!”
崇祯立即召见李国祯,劈头就问:“现在如果淘汰老弱,再行招募,组建十万京军,要多长时间,多少银子?”
李国祯奏道:“遣散老弱,需要银两;招募新兵,更需要银两;置办器械,也需要银两。若要招募十万人,练成可用之兵,至少要有百万两银子!后续军饷还不在内。”
崇祯倒吸一口凉气,沉默着核算了一会儿,知道李国祯所说不差,悲凉地说:“若有百万两银子,朕半年之内都能灭了闯献二贼!太子刚刚献了三十万两军饷,山西、湖广、蓟镇、辽镇都不够分的,直隶、山东赈济,远远不够。哪里还有那么多银子重建京营!”
李国祯叩头说:“无饷无兵,微臣实在无法整顿、重建京营!俗语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微臣愚钝,筹饷无计!”
崇祯骂道:“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就知道要钱,要钱!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李国祯也不回话,只管跪着以首触地。
崇祯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无可奈何,说:“你先管着京营,有合适人手,着实推举了来!”
李国祯叩首说:“微臣所识,尽是旧日勋贵,从未见过善于筹饷、懂得练兵的人才。若有,微臣早已招揽了来,举荐给皇上!”
崇祯拍案道:“你们这些勋贵大臣,还不如朕的十五岁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