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说:“父皇圣明。”
崇祯忧虑地说:“孙先生率兵不满两千,南下河南,但是山西方向,却不曾着力。山西各镇,春哥儿觉得能支撑多久?”
朱慈烺叹道:“山西兵不可靠。只要闯贼大军压过来,山西将望风投降,唯有局部会拼死一战。”
“吾儿预见,无一不真。”崇祯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右侧屏风上的地图,喃喃地说:“如此说来,山西局势已经是不可收拾了。只是,大同总兵姜瓖,宣府总兵王通,各自手下多少还有数万人马,朕也发了银子了,难道他们不能殊死一战吗?”
姜瓖?王通?朱慈烺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俩货,在周遇吉血战宁武关的时候,不能出兵援助,待到宁武关失守,立即向李自成送上降表,让李自成喜出望外,得以迅速拿下山西,并且很快出居庸关,兵锋直指京师。
山西总兵周遇吉是个忠臣,英勇善战,可惜终究战死。
山西巡抚蔡茂德是个忠臣,能竭力死战,但是最终太原城破,连同一帮下属全部壮烈战死。
巡抚都御史卫景瑗也是忠臣,被俘之后,义不投降,最后自缢而死。
那么,如何改变山西命运呢?
换掉姜瓖、王通是个好办法,但是怎么说服崇祯呢?即使想方设法换了,万一提前逼反了这俩货,朱慈烺将背上恶名。而且,山西局势之改变,就不在朱慈烺掌握之中了。
决战城下的计划不能动摇。
“父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山西的官军,真正愿意和闯贼死战的太少了。儿臣如果有十万精兵,现在就可以前往山西,兼并各镇,死守关隘。”朱慈烺摇了摇头:“但是,儿臣没有这么多精兵,去整顿山西,所以朝廷只能严令山西各镇人马,逐次抵抗,以消耗闯贼大军。为我军歼敌城下赢得时间。”
崇祯盯着地图,沉默不语,忽然用一种怀疑的语调说:
“山西偌大土地,恁多雄关,春哥儿竟然毫无防守之志;东宫旅、京师精兵不到两万,招募士卒也甚是缓慢,勤王之师能来多少尚未可知,春哥儿信心何来,能在京城一举歼灭闯贼?”
朱慈烺听了,悚然心惊,这些日子以为已经控制了崇祯的神智情感,获得了百分之百的充分信任,忽然发现崇祯毕竟还是崇祯:操切,多疑,固执,刚愎自用。
崇祯说着,忽然转过脸,紧紧盯着朱慈烺说:“朕何尝不知山西难以收拾,只是不知你为何认为,在京城之下,就能歼灭闯贼大军?”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了:“莫不是故意以大言来欺骗朕?”
本来正在一旁忙着整理奏章的王承恩,忽然停住了动作,抬头看着皇帝父子。
朱慈烺心念电转,多个念头迅速从脑子里纷纷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最简单的说法上:
“父皇,儿臣的信心,来自儿臣打造的全新火铳、大炮、火箭车。”
“你以为凭借你的一点奇技淫巧,就能以少兵临大敌,并且战而胜之?这不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吗!”崇祯冷笑道。
朱慈烺已经习惯了享受崇祯的宠信,忽然遭遇崇祯的尖利眼神,刻薄言语,有些很不适应,定了定神,说:“儿臣斗胆,请父皇微服驾临东宫营,一起出北门,到郊外观看火铳、大炮、火箭车实战演习。孙传庭率精兵南下,东宫营剩余人马,依然可观。望父皇观看了儿臣打造的全新火铳、大炮与火箭车之后,再做定论。”
“好!”崇祯一拍桌子,“朕明天就去!”
王承恩道:“皇爷,微服随东宫旅出城,恐有不妥……”
崇祯厉声道:“有什么不妥,难道朕还怕他弑杀君父、谋权篡位不成?”
朱慈烺、王承恩急忙一起跪下了。朱慈烺心中暗骂道:“糟老头子,又犯病了!”王承恩叩首说:“皇爷与小爷父慈子孝,上下一体同心,乃是千秋典范。老奴只是觉得,明天乃是除夕,宫内宫外,一应礼仪少不了……”
“生死关头,还要什么礼仪!”崇祯缓了缓语气,说:“朕日夜焦思,哪里还有心思过除夕?大伴,准备一下,明日陪同朕一起去万寿山校场!”
说罢转向朱慈烺:“你退下准备去吧!”
“谢父皇!儿臣告退!”朱慈烺磕了个头,起身退出东暖阁离去。
深夜,朱慈烺赶赴寿皇殿大营,发布动员令,要求所有官兵,连同教导营二期,全部做好准备,明日赴北郊进行实战演习。
命令刚刚发布过,王承恩派内侍送来仪注:明日皇上微服阅军,严格保密,校尉士卒都不必行礼;阅军结束,可能会召见校尉,届时在寿皇殿成礼。
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万寿山下的大校场已经在操练。
崇祯带着王承恩,还有四名伺候茶水巾帕便桶的太监,八名大内侍卫,都换了便装,像是富商阔佬出行,来到寿皇殿。朱慈烺上前见礼,随后引领崇祯和王承恩,上台观览操练。
一团二团及教导营的炮兵队,整齐地列队从台下走过。
崇祯早已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静静看着。
很快,一团二团依次演练列阵拼刺,喊杀声震动校场,崇祯略有些动容,叨咕了一句:“精气神儿不错。”
随后,步兵全部退到一侧边沿列队。
一团当先,小跑而出,来到校阅台下,背对着台上,排出三列薄薄的一字长队,开始装填子药。
二团则每人拿着一只简易的草人,到对面墙边,插在地上,排出了整齐的草人阵。随即撤退到原位。
张远志举旗和二团交流之后,转身来到台下,躬身作揖道:“一团准备完毕,可以射击,请指示!”
朱慈烺大声道:“开始!”
“遵命!”张远志立即回队,大声喝令道:“三段击!十连射!”
随着一声铜号响,砰砰砰砰火铳密集炸响,就像一堵砖墙猛然倒塌一样吓人。崇祯被王承恩扶着,还是吓了一跳,只见火光闪耀,硝烟腾起;第一排退后装填子药,第二排前进一步变成第一排,随着铜号声响举铳射击,又是一阵惊雷掣电;很快,第三排又上前射击。
对面草人阵,就像被狂风暴雨抽打,草屑横飞,摇晃不定,有的直接倒地,有的腾空倒翻,有的拦腰打断。
崇祯拳头握得紧紧的,相当兴奋。
台下士卒却不停止,有条不紊地连续上前射击,退后装药,循环往复,每个人打出了十轮子弹。
前面的草人,已经全部被打碎,只剩少数参差不齐的棍子,还插在原地。
崇祯感觉耳膜嗡嗡作响,鼻子被硝烟呛得辣疼,然而心里却十分震撼,喃喃地说:“太犀利了!”然后小声对王承恩说:“以前在这里观阅内操,也施放三眼铳、鸟铳,何曾如此犀利?”
“天壤之别!”王承恩说:“内操放铳,何其缓慢,威力极小。这些新兵施放火铳,如此迅疾,如此整齐,威力如此之大!而且,没有一个炸膛的!”
崇祯点头道:“不错!”然后对朱慈烺说:“春哥儿,拿一支火铳来!”
朱慈烺拿来一支火铳来给崇祯看。崇祯持铳在手,打量了一会儿,道:“这是自生火铳?”
“禀父皇,正是!”
“为什么无一炸裂?”
“儿臣炼出了上等好铁,打造铳管,所以不会炸裂。”
崇祯心情复杂地看了朱慈烺一眼,说:“吾儿心窍,实在难测……这火铳叫什么名?”
朱慈烺微微躬身道:“秉父皇,此铳犀利,儿臣希望借此铳助父皇平定天下。因此斗胆将其命名为‘崇祯一式自生火铳’。”
崇祯大感意外,颇为欣喜,一时微笑不语。
台下阵型变动不停,一团退场之后,二团进场,列出三段击线列队形,也是背对着校阅台列队,但却站在靠近场中的位置。
一团又上场了,站到了二团前方,也是每人拿着一个草人;却不是插在地上就跑,而是猥集成团,向二团的长队缓步逼近。二团铜号吹出一个奇怪的盘旋花音,让人有抓肝挠肺的感觉,其线列阵型开始变化,中央部分向后退却,线列渐渐拉成了一个圆弧。
这时,一团才把草人插在地上,从容撤退。卞飞请令以后,下令射击。又是十轮急射,场中的草人密阵被交叉火力打得粉碎。
崇祯倒吸了口气道:“此阵更是刁钻可怕!”
朱慈烺谦恭地说:“恭请父皇,移驾北郊,观赏火炮与火箭车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