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简陋的书房里,也有一张辽东地图,挂在书橱上。
他一手捏着小酒杯,颓然凝视着地图,思绪飞到了辽西乃至大明京城。
大明太子朱慈烺换下了吴三桂,派来了张方先,显然是信不过吴三桂了。吴三桂是否值得信任?洪承畴设想,如果自己是朱慈烺,显然也信不过吴三桂这样首鼠两端、拥兵自重的人;朝廷实力一直不强,是不敢直接动他的,只能优诏笼络。可是朱慈烺这样的妖孽,是不会惯着他的。
洪承畴想起了山东总兵刘泽清,也是拥兵自重,竟然被朱慈烺断然处置,斩帅夺军,现在轮到吴三桂了。
那么还有盘踞湖广养寇自重的左良玉呢?一定也没有好下场!
洪承畴突然很想知道左良玉怎么样了,但是现在范文程没有能力侦察中原,谍报断绝,是没法知道朝中大事的。摆牙喇侦骑在辽西活动,捕俘侦察,得不到明国的朝中动态。
朱慈烺……
洪承畴想起他的神奇,就感到一阵心悸,想起李白的诗句:“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他太光彩夺目了!京中那些你争我夺的文臣,竟然被他钳制住了。
一个声音在洪承畴心中响起:“我要是在京城,能听听他的不凡见解,奇计妙策,今生也就无憾了……”顿时感觉到一阵战栗,悲从中来,轻轻摇了摇头,默念道:“今生无望了!”转而又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只有等着他亲征辽东,犁庭扫穴,我才有机会一睹他的风采。”
想到这里,他心里竟然坦然了,于是从地图前转过身去,准备到桌案那里写字。才拿起笔,却猛然瞥见,管家朴大昌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自己。
洪承畴手一颤,笔差点掉了下来,失声道:“老朴,你在干什么?”
朴大昌眼神一收,脸一松,浮起讨好、忠厚的笑容:“老爷,老奴看着老爷站那里好长时间,挺担心老爷身子骨的。”
洪承畴松了口气,点点头,说:“我没事,不必担心。忙你的去吧!”
“好的,老爷。”朴大昌一躬身,转身离去。
洪承畴有些自失:我好歹也曾出将入相,统军鏖战,见过尸山血海,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实在有失大臣体统!
于是提笔,饱蘸浓墨,在桌案纸上写起了南宋词人姜夔的《李陵台:
“李陵归不得,高筑望乡台。长安一万里,鸿雁隔年回。望望虽不见,时时一上来。”
写罢,再三吟咏,发现自己其实不能和李陵相比:李陵被俘以后,汉武帝立即杀了他家二十余口;自己投降满清,崇祯却没有为难自己的家人!
就是现在朱慈烺秉政,洪承畴也相信家人没有受到株连。
他心中烦乱,一把団起纸张,扔进了纸篓。
第二天,洪承畴照常入朝,得知普觉寺即将举行一个“时轮金刚法会”,一则为大清祈祷,二则诅咒明国。随后,诸王贝勒大臣全部赶赴普觉寺,一起念咒加持。
普觉寺主殿前的广场上,在牛角号与铙钹的闹响声中,袈裟鲜明的喇嘛们列队穿行,诵经念咒;无明喇嘛和一寒喇嘛则戴上狰狞的面具,蹦跃舞蹈,恍若相斗的两只大公鸡。
洪承畴站在檐下人群中,眯着眼,望着场中一切,心中甚是冷淡:“这些用来哄哄满洲愚氓、蒙古各部,还有作用;如此大做法事,哄谁呢?哄自己,还是哄上苍呢?”
他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天空澄碧,鸟雀惊飞。
扫视周围,发现有个人也在看自己,那人就是范文程。两人目光相遇,范文程深深看了洪承畴一眼,随即收摄回去,继续念咒。
洪承畴感觉到,范文程的目光似乎在窥探,在剜心。
“你本是辽东举人,这些年给满洲主子当狗,现在还不知道满洲不能持久了吗?这样搞怪力乱神下去,败亡只怕要更快地到来!你不知劝谏,还这里甘之如饴,实在有负圣人之学!”洪承畴腹诽了几句,想冷笑一声,生生忍住了,忽然又想到:“他甘之如饴固然可笑,我坐以待毙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了不起!”
他忽然心中有个念头,不可遏制地生长出来!
好容易捱到法事结束,多尔衮率众人送多铎出征,洪承畴跪倒在多尔衮面前,说:
“启禀王爷,微臣自归大清以来,深受恩养,富贵已极。常思图报,然而一直寸功未立,深夜常常惴惴不安。如今国家多忧,正是臣子舍命报效之时。微臣斗胆,恳请随豫亲王出征,赞襄军务。望王爷恩准!”
多尔衮眉头皱了一下,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人马都快出发了,你才要随军出征!”
周围的人颇为惊讶,不知道洪承畴为什么要这样做;范文程注视着他,若有所思。
洪承畴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下头,说:“回王爷,微臣本来并无此念,适才参与时轮金刚法会,念咒祈祷之际,胸中忽然血气充满,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大清待我,恩情何等深重,此时正是报效之时!’此念一生,光明满目,遍体津凉,想必是佛祖启示,所以微臣下了决心,恳请王爷恩准!”
多尔衮定定地看着他说:“你在本王身边,出谋划策,辅佐本王,也就是报效皇恩!何必一定要去前方?”
洪承畴说:“王爷,微臣所长,其实不在全局,而在局部战守筹划,而且熟悉辽西地理形势。如今若能随豫亲王西征,定有千虑之一得,可供睿亲王斟酌参考。”
多尔衮听了,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向多铎投去征询的目光。
多铎隔着十来步,已经听到洪承畴的话,想到此番战守之策与以往大不相同,若是有洪承畴这样的汉臣在旁边赞襄,倒是十分有利,于是就微微点了一下头。
看到弟弟点头,多尔衮立即朗声下令道:“范先生主动请命随豫亲王出征,极为诚恳,其志可嘉。本王允其所请,即刻随靖西将军、豫亲王出征!”
“多谢王爷!”洪承畴大喜,叩首致谢,多尔衮将其扶起,说:“先帝对先生极为宠信,让先生掌管镶黄旗包衣牛录,实际视为近臣;本王秉政以来,也是十分倚重,一日不可不见先生。如今先生请命出征,赞襄军务,堪称楷模。望此去用心辅佐,助靖西将军办好差事!”
洪承畴再三致谢,随即到多铎面前听令。
多铎说:“范先生准备得实在迟了,现在你要么跟着我立即出发,要么回府收拾再追上,你怎么办?”
洪承畴毅然说:“微臣既然决意随军出征,何敢耽误启程时辰!不必收拾行李,一切随用军需!”
“好!”多铎微笑了一下,说:“出发!”
战鼓咚咚,号角齐鸣,多铎带着镶白旗个牛录人马作为亲军护卫,率领镶红旗、镶蓝旗人马,铿锵出征。
范文程望着洪承畴远去的身影,沉思好久,才随多尔衮回府;傍晚放衙回宅,正想通知召见洪府的朴大昌,朴大昌就自己来了,奉上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姜夔的《李陵台?”范文程看着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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