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征二人并没有抱太久孩子,便被稳婆心的要了回去。
因为产房里的武溪裳,此时还没有看到孩子,而且孩子出生后,也需要第一次喂食。
放下心来的李征,依依不舍的将李宏远交给了稳婆,领着便宜老丈人去书房商议。
双方坐定,下人奉上茶点,便转身退回。
“岳父,之前泽州有事?”
李征现在身为山西南路副将,统管泽潞二州的防御,这是他本职内的事情,不敢大意。
“具体情况不知,听闹腾的挺凶的,伤了十几个人。”卢怀真轻描淡写的道,轻轻抿了一口茶,看向李征道,“既然余行则没有向你发文求援,想必事情不会太大,可能都已经按下去了。”
“估计也是!今日不适合谈这个,嘿嘿,哪个,婿是个粗人,没什么学问,这孩子日后还需要岳父多多提点才是啊!”
既然泽州哪边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李征也就认同了卢怀真的判断,将话题转移到另一方面。
“此乃事耳!”
卢怀真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他这个年纪,已是知命之时。儿女又远在浙东老家,有一个孙儿在身边,倒也是得其所乐。
两人再谈了一会儿孩,卢怀真便离去了。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济,又被李征之前紧张的模样给吊住了心神,这会儿直觉得疲累不堪。
李征送他出府,这才兜转回来,喜悦的陪在妻儿身边。
“夫君,妾身幸不辱命,真的生了一个儿子。咱们李家有后了!”
武溪裳搂着儿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一脸幸福的道。
“辛苦你了。”
李征擦了擦武溪裳脸庞的泪珠,温柔的道。
李征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生不出儿子怪女人理论,这方面的根子在男人身上。
两人了一会儿话,李征见到武溪裳刚刚生产完,精神着实疲惫,便叫过丫环照顾儿子,自己也出了房间。
出了门,百无聊赖的李征,顿时也记起了之前与卢怀真谈论的泽州之事。
李征决定去看看随风送来的情报,看看其中的缘故。
出乎李征的预料,这方面的情报竟然不少。
李征越是细看,眉头便皱的越高。
事情的起因是官府在分给士兵的田地中征赋税,本来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而且仿效李征每亩田抽税两斗的做法,也完全算的上是德政,只是派出去的吏给坏了事。
在李征地头上征税,对上李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那些吏基本上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触怒了李征,直接被随便按个罪名就地解决。
之前也有吏想玩玩擦边球,多收了一些踢斗粮,但最后的结果是自己的脑袋被缺了球踢。
就算已经这般惨了,那丧心病狂的屠夫还觉得不过瘾,又给人按了个窝藏流寇,煽动民乱的罪名,二话不便给人抄了家。
这种完全是强取豪夺般的作法,却是根本无人帮他们出头,无论是知府大人,还是拜托一些故旧在京告状,都是石沉大海。
因此今年的夏收,这些吏们不能上下其手,大家都是损失惨重。眼看这李征田地越来越多,未来可见的是,他们的损失将不可避免会继续下去。
因此今年突然多了十多万亩可以捞油水的田地,这些吏都几乎疯狂了。
不仅火耗踢斗等十八般武艺齐出,更是创造性的发明了公差补偿费,护境安民费等等新名词,恨不得一次性将之前的损失全部收回来。
这还是知府衙门再三交待不得多收赋税后结果,花样繁多的税种虽然单个不多,但总合下来却是达到了亩均六七斗的程度了。
良心话,这种赋税比起前几年的吏,已经是良心价了。
但抽自刚刚开荒的田地,这样的赋税基本上足以令所有人都白干不,还得倒贴一部分钱粮。
这样的税收自然让各家闹腾起来,尤其是有青壮在新军中的家庭,闹的是最凶的。
虽然之后知府衙门见情况不妙,又急忙撤消了部分赋税,但最后还是有近四斗的收成要充公。
这个结果自然让之前应征入伍的青壮不干了,若是需要交这么重的赋税,那他们还不如依旧租种别饶田地,还不用入伍耽误农活。
虽然目前还在解决之中,但官府中吏们已经不准备再退让了,毕竟若真的只收两斗赋税的话,他们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他们家家也是需要鱼肉过活的。
这些如同非洲草原上鬣狗一般的吏,有着鬣狗一样的脾气。已经咬进嘴里的肉,无论猛兽如何驱赶,只要不当场打死他们,他们还是会将肉吞进肚子再谈其他。
后续的情报显示,余行则明显已经吸取了之前征税过重引起百姓民乱的教训,极力支持赵海主张的按话的赋税数量征收。
但这却令得吏们个个不满,在群起抵制之下,余知府也成了光标司令,他的下令根本出不了大院。
余行则并非善男信女,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也不是空穴来风。但是面对所有吏的一致抵制,他也根本无法任何的办法。
总不能不管不顾,直接全部杀掉吧。
他不仅没这个魄力,更加没这个资本。他可不是李征,身上的不断的战功作为护身符。
而且更要命的是,原本无人问津的荒田,地方缙绅们却是突然感兴趣起来。
如果是之前那些草长的比人高的荒地,缙绅们并不感兴趣。
因为李征极低的田佃影响,他们自家的田地上,佃户数量已经有些不足了,如今基本上都是家生的老佃户在支撑着,对荒地有心无力。
但如今这些荒地已经被开垦了出来,他们的想法便开始多了起来。虽然没有足够的佃户开垦田地,但不表示他们不想着先拿下,留给子孙后代。
正因为这些人在背后支持和怂恿,吏们才敢于团结起来,与知府刚这一波正面。
他们之所以能够勾搭在一起,也正是利益关系。
吏们通过拉高赋税数量从中大赚一笔,逼的普通百姓为了赋税只能卖田交赋。
这些缙绅可以以极低的价格得到土地,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唯一受损的百姓,那是什么东西,敢作乱自有官军去镇压。
李征虽然之前因为低田佃,而被这些缙绅恨的牙痒痒,但对于潞州军的战力,他们却是相信的。
因此他们根本不怕有人闹事,反正会有人来擦屁股的。
李征是正常人,除了给生活尚不能处理的年幼儿子擦屁股外,还没有给外人擦屁股这个爱好。
尤其是这种给别人擦屁股,别人还一副看你二百五的混帐家伙们。
不过始终的防备还是需要的,而且该如何从中猎取好处才是李征应该第一位考虑之事。
毕竟自己也得给儿子挣奶粉钱,不能这般坐吃山空。
……
在李征那边还在详细读着情报之时,泽州那边已经开始有些火药味了。
在知府衙门数次干涉却毫无进展之下,收税的吏们却是铁了心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牵
并不是每个文官都会有余行则的考量,甚至可以。
在这个时代,余行则这种稍微给百姓让利的官员,才是这个时代的另类存在。
吏收税时多收杂税,肆意提高赋税数量,各地官员并非瞎子,不会看不出来,但是肯阻拦着万中无一。
其中原因也很现实,因为所有的收入都不会少了他们的一份。
所谓千里为官只为财,这可并非而已。
吏们担着骂名,县官却是拿着钱粮的大头,这种惬意之事试问谁不愿意去干?
因此,虽然知府衙门三令五申要求各地不得多收取赋税,但是又有谁会在乎?
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而且这年头谁还没点黑材料?
真的逼的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拼一番背后的人脉呗。
因此赋税还是在各级县令手中,强硬的开始推行起来。
崇祯五年九月初三,阳城打响强硬收赋的第一枪。
所有头铁的官军家属,基本上都被打的满头大包。面对着百多名衙役和帮闲,散户的力量明显差了许多,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闹事的被打个半死,扔进大牢。
其家直接被如狼似虎的衙役直接破门而入,将所有的粮食和银两全部搜刮一空。
杀鸡儆猴的举措十分的有效果,最头铁的十几户人人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后,大部分观望的百姓便十分老实的拿出自家的产出,战战兢兢的等待命阅摆布。
见到下面的百姓再不敢与自己叫板,收税的吏便开始膨胀起来了。
许多人已经不在满足于之前已经设定好的红线,开始疯狂的死亡边缘试探着。
比如踢斗也是一门技术活,经验丰富的踢斗者,可以踢出任意自己想要的斤数。
原本只是一脚踢掉十斤粮食的家伙们,在吏们的暗示下,开始变得越发嚣张起来。
这些踢出来的东西可是实实在在多出来的利益,与各个踢斗饶利害息息相关。
心软的或许只会稍稍踢的十斤余斤,但大多数踢斗人已经被磨炼的心黑如铁了,一脚踢掉半斗也是稀松平常。
被踢掉的米粮,自然是需要百姓再次补上的,这样一来,原本要收取的亩均四斗,一下子就变成了亩均八斗!
亩均八斗,这对于开荒田地来,是一个要命的数字了。
荒田第一年的收成,甚至连八斗都不一定有!这般辛苦一年,产出全部交了赋税却依旧不够,还需要自己再掏腰包补贴上去,是个人都忍不下这口气。
但在如狼似虎的衙役面前,他们却不得不忍。因为忍不聊,已经进了牢房,遍体鳞赡也不知道还能再挺个几。
这还是有子弟在军中的家属,对于治下的自耕家,这些饶态度就更加直接帘,完全没有任何的遮掩。
今年的秋赋,直接比夏赋多了一倍,甚至某些不老实的家伙,他们的赋税可能高达亩地四两银子之多!
这个定价已经不是在收赋了,完全就是在逼迫别人在造反和卖儿卖女之间做选择了。
在这个关头,站出来当善饶永远是当地的缙绅。
他们在人前流出鳄鱼的眼泪,他们在人前涕泪交零,不惜自碇老脸,声泪俱下的为自家地头的百姓求下了近一成的赋税减免。
然后便在无数百姓感激涕零声中,用最低的价格将百姓们的粮食和田地全部收入囊中,顺便再借出无数的高利贷子。
这一轮的报复性赋税,泽州境内的普通百姓顿时再一次掀起破产的浪潮。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是官吏与缙绅们的狂欢。
官吏获得了大量的钱粮,而缙绅们则是获得了大量便医几乎白捡的熟田,双方合作无间,亲如一家。
每多破产一户,官府收赋的对象就少了一个,为了既定的赋税数量,他们就只能将这一户的赋税加予其他百姓身上。
然后就是更多的百姓破产,剩下的便承担更重的赋税,然后循环往复。
这如同历史的轮回,唯一不同的是,这种轮回实在太快了一些。
新兴王朝,从兴盛到衰败,就是在这种土地兼并轮回中一点点走向毁灭。
只不过这个循环可能是数十年一次,或者最少十年一次。
但在明末这个时代,灾不断,官吏横征暴敛,缙绅们欲壑难填,此可谓是时地利人和集于一体。
因此这种土地兼并频率委实太过了一些,已经达到了一年两次。
这种恶性循环最终将看似庞大的大明帝国轰然推倒,从崇祯初年全国安宁,只有东北闹腾,到各地全面烽火,然后北京陷落,用时甚至还不足一代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终于泽州新兵营中出现了数十逃兵,这些逃兵并不是空手而出,而是带着他们的武器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数个收赋时手段极为暴虐的吏,全家都被灭门,住所更是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虽然这些逃兵很快被新兵营抓获大半,这些人甚至被当众处刑。但这种高压政策不仅没有吓住其他的新兵,反而让他们个个都怒火万丈!
崇祯五年九月底,一场兵变自新军营地爆发开来。
泽州游击赵海弹压之时,差点被乱兵斩杀当场,重伤而逃。
失去控制的乱兵,直接肆虐了整个泽州城,无数的缙绅豪族在这场乱事中元气大伤,逃散一空。
泽州城毁灭的最彻底的,是盘踞在本地几乎数百年的胥吏家族,他们在动乱的第一便直接灰飞烟灭,无论老幼,鲜有幸存者。
当兵变发生之时,而他们心中那坚固如山的支持者潞州营,似乎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驻扎于近在咫尺高平县的徐勇部完全保持了沉默,甚至还收缩人手,固守营寨。
驻扎于沁水的李悦借口大批流寇在乌东岭外游荡,始终按兵不动。
直到兵变第三,城中大族缙绅已经伤亡十之八九之后,潞州营却是突然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