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头场雨，绵绵细久。

下午，安桐从有来小镇梧桐坊饭馆下工后，背着竹篓一路往北，来到拾得山脚纳水河渡口。

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平时，载客出行或打渔的船顺着纳水河驶入百介尔湖，到达捕鱼区域或下一站渡口，水走人来，发生的每一个有来有往的人文故事，成就了有来小镇的名字。

今天因为下雨，渡口空荡荡的。旁边的亭子里，坐着一位蓝花土布包头的小渔娘。

安桐上前打招呼，前几天他预约了小渔娘今日出船去百介尔湖钓深水蓝鮀鱼，家里的季先生常年喝药，需要蓝鮀鱼鳔做药引。

今日下雨，安桐问小渔娘出船碍不碍，小渔娘摇头，风微雨细，不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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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深秋的下午，安桐第一次看到小渔娘，同样的蓝花布包裹着头发，小姑娘怯怯又淡淡的站在渡口。

穿过山水林外，那一季最后的秋风便缓缓南来，风吹她的影子，安桐看她的眸子，看着看着，安桐看出了几分隐藏又克制的哀伤。

安桐冲动又莫名问了声，出船吗？小渔娘回头微微惊慌。

小渔娘在水上还是有真本事的，第一次出船就经验老道的帮助安桐钓了足够的蓝鮀鱼，这源于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出船打渔的磨炼，后来爷爷过世，小妹意外身亡，母亲伤心过度病逝，身边的亲人就剩下父亲，而父亲吃喝嫖赌抽一样不落。她就不再打渔，改为渡船载客。

那次满载蓝鮀鱼而归，渡口旁，安桐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就摘了一朵野花，别在小渔娘的襟上，小渔娘蚊子般的声音告诉安桐，她叫常东。

深秋的阳光细碎的洒在湖面，琉璃荡漾，从那日起，安桐便经常雇佣常东的小渔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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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百介尔湖面细雨涟漪，烟波浩渺，有了几分苍茫的韵味。

渔娘双臂划桨，少年合卷赏雨。

被雨丝打湿脸庞的少年男女，更显几分青葱清丽。

深水蓝鮀只能钓，不能网捕，水鸟的血加蛋清混合，洒入湖中，独有的气味会将它们吸引至浅湖面，然后再用水鸟的肉做鱼饵耐心的慢钓，它们敏感的很，稍微不小心就会溜走。

小渔舟静静停在湖面，已洒好鸟血，钓客只剩下耐心的等待。

大湖磅礴，群山巍峨，小渔船成为山水天地间可以忽略的一个小黑点。

突然，百介尔湖东侧凤崖山巅，遥遥传来一声巨响：

“嘎！”

是常听到的禽类鸭子的叫声，穿过山林，透过雨幕，就那么堂皇的飘过百介尔湖面，听起来像是王者宣示，庞大的能量在无边的山水间霸道地蔓延。

这一声鸭叫，震得安桐和常东脸色苍白耳内生疼，伴随着鸭叫，一道深红色的能量，自遥远高耸的崖巅，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瞬间击入湖中，离得太近，略微散逸的能量再次伤到二人，二人吐血栽在小渔船里。

山水俱静，鱼虫鸟兽蛰伏。

凤崖山巅，一只三丈高的巨鸭展翅站立雨中，神识大开，一双圆眼紧紧盯着广阔的湖面某处。

巨鸭已来崖巅多时，因为它知道百介尔湖里的大宿敌今日到了修行的关键时刻，它准备趁机诛杀。

人类修行四大境界，身境、心境、志境、意境，每一境又分初、中、高三阶，若能修至意境圆满，共十二阶，动物修行等级划分简单，修出内丹开始，一至十二级，差不多对应人类四境十二阶。

从清晨开始独据崖颠，巨鸭神识大展一点一点在湖底搜索宿敌的气息，待准确掌握到位置后，引而不发，终于在刚才宿敌修行最关键也是最虚弱的那一点，一举击破，这家伙龟壳太厚，平时太难杀。

百介尔湖底，一个十丈多宽的大黑洞，遮挡洞口的大块深水岩石被击开一个圆洞，残留烧焦的痕迹，依然散发着灼热的能量波动。

大黑洞里，一只头生双角的巨龟，本来七八丈大小，被巨鸭攻击后，迅速缩小到三尺，卧在洞底一动不动，进入了龟息状态。它的修为已九级圆满，今日在冲击十级，可惜功亏一篑。

巨鸭神识再也感受不到敌人的生命气息，它终于有闲暇，神识扫了一下小渔舟里的少年和少女，自己发出的音波和能量攻击，虽说经过专注控制，但还是伤到了弱小的俩人。

安桐常东二人根本还没修行入境，安桐只是跟随家里季先生学过修行的基础而已，巨鸭已进入十级多年，天上地下的差距，哪怕是零星一点的散逸攻击，二人也无法承受。

巨鸭抖一抖头顶的金冠，两点绿芒飘出，又张嘴吐出一团气息，气息裹着两点绿芒从崖颠急速飘向安桐二人。

看着绿芒融入二人体内，巨鸭这才收回神识，敛翅闭目，暂时与外界隔绝，它需要暂养元神，宿敌并不是易与之辈，刚才那一击它并不轻松。

湖面暂时归于平静，巨鸭发出的绿芒融入体内后，安桐常东不止伤势迅速自主恢复，二人还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暖暖的元气活跃在四肢百骸和丹田。

没等二人缓过神来，小渔船不远处，被巨鸭击中的地方竟然波澜再起，波浪成圆形扩散传来，波及渔船摇摇晃晃。

二人大为紧张，看着离小渔船不远处的湖面，突然翻滚，有如开水沸腾，紧接着一条深红色的鱼从沸腾处跃出了湖面，一尺来长，深红色的鱼鳞像是熟透了的红石榴籽。

红鱼跃出湖面后又不断的腾空跌落，最终吧嗒一声，跌入了小渔船里，吓的二人跳了起来。

红鱼似乎很痛楚，在船底依然折腾拍打不停，身上的鳞片若有若无的有红色闪过。

良久，这条鱼终于安静了下来，鱼鳃一张一合，竟然冒出腾腾白气。

小渔娘常东也不认识这是什么鱼，奇异的是，随着鱼鳃张合白气冒出，红鱼的颜色竟越来越淡，深红，浅红，淡红直至白色，虽是白色，可是有点惨白惨白，看起来黯淡无光。

被这奇异的画面吸引，二人一起探头凑近观看，冷不丁，变至惨白色的鱼一跃而起，竟然张嘴向常东左耳咬去。

常东花容失色，本能的躲开，再看这鱼，鱼尾轻轻拍打船底，不似刚才那么用力折腾，竟有摇尾乞怜之意，鱼目竟盯着常东的耳朵看。

安桐不明所以，常东却摸着耳朵的珍珠耳钉若有所思。

这是小时候，常东的爷爷在百介尔湖打到一个大贝，一共出了八颗珍珠，偷偷留给了常东，少女爱美，她弄了两颗做了耳钉戴。

看着白鱼摆尾，常东带着猎奇的心情，摘下左耳珍珠，去掉耳钉的杆，伸手向那鱼嘴慢慢凑去。

那白鱼竟然真的张口就吞，不起眼的白光在鱼体流转。

常东看的有趣，又伸手摘下右耳珍珠喂了这鱼，白鱼似乎更加欢愉。

吞了两颗珍珠，惨白的鱼身竟然回复了几分晶莹，这小东西一跃而起，又跳回了湖里。

遇水就长，鱼体迅速变大，直至一丈有余，这才是它的本体，大鱼围着小舟不断的游动，二人感觉有趣，都笑着拍手叫好，安桐看到大鱼，想起了季先生教的《玄经》中的从龙说篇章里有写大鱼的片段，本就少年心性，从怀里掏出竹卷大声读了起来。

波澜、壮阔，苍茫烟波，大鱼在细雨涟漪里听着安桐郎朗读书声，游动的更加欢快。

待安桐念到“大鱼化龙”段落时，大鱼停止了游动，就那样静静地浮在湖面，念完这篇，大鱼冲着他发出了“啾啾”的叫声。

叫声非常细，非常的尖锐，调子非常高，但偏偏又很悦耳。

啾啾，啾啾。。。它在向少年表达自己的欢愉。

安桐也很高兴，像是经年老生遇到了知己，少年站立船头对着湖面又念了三遍，大鱼一双鱼目，竟然露出痴迷感。

这是大鱼的机缘，它也同样被巨鸭的攻击殃及，凡人感觉很普通的珍珠，可大鱼识货，是玄水朱贝，常东的珍珠帮助了它，安桐一时心血来潮的念文章，对它的修行增益很大。它本就修行有成，通灵有加，这篇人类先贤的著作，在它修行的世界里，为它开启了新的大门。

俩人一鱼，隔着小舟又嬉戏了一会，大鱼察觉到湖里洒入的水鸟血，它自是知道人类要的是什么，掉尾潜入湖水中，不到半刻钟，就先后咬了十多条深水蓝鮀鱼上来，然后游到船头，一尾扫在上面，留下一片自己的印记气息，从此只要小渔船驶入百介尔湖，大鱼就能知晓。

冲二人又是啾啾叫两声后，大鱼摆摆尾巴隐入湖中。

湖底大黑洞内，缩小到三尺的大龟黝黑的龟壳开始泛起淡淡的光芒，与不时闪过的深红能量对抗。靠着本能天赋龟息假死逃过一劫，它此刻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调动修为慢慢疗伤。

经过这一番波折，又得着了足够的深水蓝鮀，常东便划桨驾舟出百介尔湖，顺着纳水河直奔有来镇渡口。

渔娘晚舟。到达渡口时，天色已不早，安桐收拾好东西，准备和常东告别，河对岸拾得山林内一阵骚动，安桐抬头观望，只看到山林上空，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