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把白瓷碗罩住整张脸,“哧溜哧溜”地吸着碗底的玉米粥时,张天津找我来了。我扔下饭碗,伸出手背抹了抹嘴巴,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就跟他跑出门去。村子里到处是土屋土墙,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棕白与红褐间杂的底色,与我们的肤色无异。
我和天津站在一堵断墙边轮流耍怪,他用干草盖住头发,脱下青色的短裤扔在一边,坐在断墙上一动不动,与土墙融为一体,仿佛嵌在断墙上的一块土坷垃。
张天津皮儿厚,没有进不去的门子,他带我跑来跑去,从这家串串到那家玩玩,玩得很开心。最后在胡同里躲猫猫,太阳不知不觉间升到头顶。
“我渴了,我要回家喝水。”我大汗淋漓,望着天上的太阳说。胡同里静悄悄的,犀利的阳光俯视着我们两个。
“我也得喝水,咱们下午再玩儿吧。”告别之后我们各自跑回家去。我感到太阳追着我奔跑,要把我肩膀晒破了。
母亲正在灶间烧饭,我扑向灶台的茶碗,没水;提起暖瓶晃晃,也空了;水缸太高了,我抓起舀子踮起脚尖向缸里伸去,根本够不到水,令我沮丧极了。我干脆扑到母亲面前,伏在她的腿上,小手掀开她的衣服。
“你干嘛,你干嘛,”母亲嚷道,“火要着出来了……怎么,又要吃奶?”我不管,钻进她的衣衫里不肯出来。
“这孩子,快八岁了还吃奶,”母亲讥笑着我,却不阻止,“看看你周围的小伙伴,哪个还有吃奶的……”说着,朝我屁股上拍了几巴掌。
“丢丢丢……”姐姐眼巴巴站在一旁,用食指扒着自己的下嘴唇取笑我。我对此却无动于衷,她的话根本伤害不了我,我继续闭着眼睛继续我的行为。
那时我七岁多,或许母亲早已断了奶水,我只是靠吮吸着自己的涎液来获得安慰。七年多来,母亲从未真正阻止过我,又或许我扑在她的怀抱里时,她能够获得某种做母亲的满足感。到最后,连我也搞不清楚,是我在需要她,还是她在需要我。
母亲对这件事从不隐瞒,逢人便说,几乎所有村民都知道我快八岁了还没断奶。他们胡乱猜测着:“这家伙吃奶到底要吃到几岁?难不成婚后还要找娘吃奶吗?!”
“婚后他就不找娘吃奶了,吃他媳妇的就行了。”有人起哄道。其他人不怀好意地哄笑着。
“吃媳妇的就吃媳妇的,那又怎样?”我心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既然都有,吃谁的又有什么分别!
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任何娱乐的贫乏时代里,人们唯一的乐趣便是被人笑笑,也顺便笑笑别人。因此,我的生活被迫添加了许多辛辣的佐料。
“哦,小强啊,你现在还吃奶吗?”人们见到我,无论老少、男女、辈分,都问我这个问题。
“吃啊!”我仰起头答道。
“那奶好吃嘛。”
“好吃,很甜!”我骄傲地说,语气里有炫耀的成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逼视着他们,仿佛他们从小到大根本没吃过奶,不了解奶的香甜滋味。
“那你打算吃到几岁呀?”人们又问。
“我要永远吃下去!”我挺起小胸脯。在生活中我很少这样骄傲,但我还是骄傲了。我不懂,在吃奶问题上能这样自信,我对自己都刮目相看。
“那有一天你娘老了,再也没奶了,那你咋吃?”
“那就吃媳妇的呗!”我说。
“哇……”大家哄堂大笑,带着深深的满足感一摇三晃离开了。接下来,爆炸性的,所有人知道了我的事迹。这段小小的插曲,竟成为一种流行性元素,将整座村庄着实沸腾了好一阵子。
一个初秋的早上,舅舅来我家带我母亲走了,走前她对父亲说要到舅舅家住几天,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晚上,我和父亲、姐姐躺在大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念母亲那温暖的怀抱,想念把头埋在她怀抱里的满足和幸福感。
“来,小强,我揽着你睡觉吧。”父亲见我睡不着,破天荒产生了恻隐之心,许是看我可怜,又或是母亲不在他觉得孤单,于是把我搂了过去。
说实话,我对父亲的身体很陌生,他搂着我时,我本能地抗拒着,总觉着有无形的东西隔着我,带我推离他,不放心把自己交到他怀抱里。夜渐渐深了,我又累又乏,在父亲的拍打下终于睡着了。
母亲忽然回来了,躺在我的身边轻轻呼唤着我。我幸福感瞬间爆棚,扑上去把头埋在她的怀中撒起娇来。却感觉她冷冰冰的,一反常态粗暴地推离了我,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感到委屈难当,就惊醒了。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扑倒在父亲的怀抱里!父亲看看我,双手划拉了一下自己的前胸,翻个身过去睡了。我也翻个身在朦胧中继续睡去。
几天后,母亲回来了,毫无疑问,父亲将我的故事告诉了她。母亲听后哈哈大笑,几乎将全身的肥肉抖落在地。接着,不出所料,很多人知道了我的光荣事迹。他们纷纷议论着我,说我不仅吃娘的奶、还吃爹的奶、以后肯定要吃媳妇的,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吃奶大王”。
“看,我早就不吃奶了,你还在吃奶,丢不丢哇……吃奶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更别说娶媳妇了。”姐姐奚落我说。
我对姐姐的话感到害怕,因此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断奶了?当我对母亲提起此事时,母亲一边嘲笑我“你早该断奶了”,一边任由我掀开她的衣衫。
母亲曾说:“你的身体硬实,而且从不生病,就是因为奶吃得多的原因。”对此我心怀异议:母乳只是给一周岁之内的婴儿吃的,倘若7岁后仍然依靠母乳来维持生长,那跟整天守株待兔、坐享其成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母亲的话,根本不科学。
是的,我该考虑断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