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二哥张祖昌低沉道,皱眉看着三弟院门口依然嘟嘟囔囔的五弟妹李芹儿。
“怎么回事?”李芹儿委屈道,“就为一张破机床的事儿咱娘死后,不是留下了一张破机床么,我寻思家里没人会用那东西,所以想拿来用用,要不也是放那白白烂掉了可是,你那三兄弟这不行,那不行,就是不让我用说非要留给他二妹祖玉用她难道会用么!”
没等张祖昌说话,从张祖庆院子里传出怒吼声:“都滚!那个破机床再破,我也不给你用就是祖玉不会用,我也拉到她家去,就是烂到她家里,我也不给你用,就是不给你用,都滚”
一声“都滚”,包括了院墙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二哥张祖昌。二哥怒从心起,自己一生视传统为命,十三岁起便在家扛把子干活,却在父母面前俯首顺耳,半句话也不敢违拗,如今年龄大了,为大家庭的长兄大哥张祖福在外,大家自然视二哥为长兄和长辈,从传统上而言,应该所有对他俯首顺耳了,但这个三弟今天却叫他滚,让他很不习惯,大为生气。
但三弟毕竟是三弟,无老婆无子女,他们却儿女双全,本来互不相欠,但看到三弟三哥孤苦无依,感到似乎欠了他很多,仿佛把他的那一份窃走从而导致他无妻无子一般心虚。想到这里,二哥张祖昌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样,他对三弟张祖庆,心底有七分欠、两分怜、一分怕。
也是,这世上,谁不害怕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呢?
所以,人们越有钱越低调。
望了望紧闭的院门,高高的院墙,张祖昌沉声道:“三弟,少说两句吧,那张破那张机床你收着就行,在你屋里的就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听到这些话,院墙内的声音虽然没有停止,但弱了许多,变成了嘟囔。
“你呀,”张祖昌转头面对李芹儿道,“没事儿干嘛要惹他?我知道,你会织布,大家也沾了你不少光,又是做鞋面做鞋帮的可是,之前你从没用过那张老辈里留下的破机床,还不是织了很多布想想办法吧,别从你三哥身上打主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也不大敢惹他!”
“刚才你也说了,那是老辈里留下的东西,”李芹儿委屈道,“又不是他个人的,再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会织布老辈里留下的东西能用起来也算有个念想,烂瞎了不就白瞎了么!”
“算了,”张祖昌疲惫地摆手道,“在他屋子里,他要是不让搬,就成他的了他愿意留给他们二姑就留给二姑吧,只要不是白瞎了,谁使都能算是个念想你要是把他惹急了,说不定他抄起把大斧头,唏哩咔嚓把那张破机床劈个稀巴烂,那就完全没有念想了我可保不成,这事儿他干不出来!”
李芹儿没办法,使劲一跺脚,低声怒道:“这个老独货!难道他老了爬不动了也只指望他妹妹么!”
“滚!”院墙内又传出骂声,李芹儿的骂声虽然低,却被他听在耳中,“就是到死,我也不用你我谁都不用在爬不动之前,能死的方法很多,哪个死不了人喝农药、跳井、上吊”
张祖昌摆摆手,转身回去。李芹儿指着院墙上方的天空,无言在心里骂道:“老畜牲!”然后转身离去。张祖庆的骂声仍在院子上方回荡。
他六婶儿狄金花倚在门旮旯里,掩藏不住的肥肉在墙外晃荡着,听到五嫂跟三哥的隔空对骂,无疑撕破了脸皮,她微笑着,似乎感到很满意。当二哥和五嫂离开后,她仍然听了听回荡在三哥院墙上空的骂声,心里骂了句“老畜牲”,然后转身回家去。
“我看,咱三哥是王二小放牛,净不住好草上赶啊!”回家后,狄金花将听到的故事向张祖荣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你啥意思?”张祖荣不解地问,“这事儿又不是他先挑起的,而是五嫂挑起的。”
“我不是说他挑事儿,”狄金花道,“我是说他没有前后眼啊你不想想看,大家说着道着就老了,老了后,人的身体就容易生毛病,人总不可能一辈子没病没灾吧?就像咱三哥,他这个时候,还不赶快围和几个人,到时候头疼脑热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也好有个人照应啊这下好了,他不仅不围和人,而且还得罪人现在咱们这个家,除了二嫂跟他不温不火之外,别人还有跟他好的么?之前因为咱家狗跑到他家被他一棍子打出来,我跟他翻了脸,现在五嫂因为一张破机床又跟他翻脸了!”
张祖荣不再言语。对于狄金花做的事、说的话,既然不十分关键,他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这样更好!”狄金花突然开口道。
“什么?啥更好?”张祖荣问。
“我是说,咱三哥这样更好,”狄金花笑道,脸上闪耀着为老尊贵、万事洞明的神色,“这样,我们就更有理由不搭理他了,当他老了、有病了,我们也不必非上前凑合了。”
张祖荣瞪了狄金花一眼。也许他觉得她这话过分。但他低头想了想,或许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于是依旧低头不语。
“其实,”狄金花又开口道,“他也根本不需要咱管,上头还有二哥、五哥呢!另外,刚才我听见咱三哥说了,他说他有骨气,永远不需用我们这些人,到哪天老得爬不动之前,就选择喝药、跳井或上吊,咋都能死了!”
“哼,”张祖荣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喝药、跳井、上吊那么容易么?人老了都怕死,况且,喝药那玩意儿多难受啊!恐怕真到那一步,谁也做不出那事了。”
“不管他死不死,”狄金花道,“反正我是不管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听到这话,张祖荣低了头不再言语。
“你们两个,”狄金花转身面对向张娥和张海道,“没事儿别去你们三爷家,那个老家伙性格本来就古怪,现在越来越疯了你们别去呵,别到时候,像当时他打咱家那条狗一样将你们打出来真要是那样儿,我找谁说理去啊!”
“嗯。”张娥和张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