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指挥学院正门处，高大挺直的柏树，直刺苍天。

路边，止住哭声的三辈儿，呆呆的看着眼前，一身粉色公主裙，圆润小脸儿的小彤彤，羡慕的道：“彤彤，你找到爸妈了吧？”

小丫头高涨的情绪，突然转低，摇摇头道：“还没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小健，挤出笑脸道：“可我找到了姥姥、姥爷。而且，我还有健哥哥。”

听到健哥哥，小男孩儿又一次哽咽起来，急道：“健哥哥，在哪儿？快点儿，带我见他，我和王奶奶，找了他好久都没找到。”

张小健出声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三辈儿这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还蹲着一个人，有些畏惧的看着眼前，一身雪白制服，外表干净利落的张小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激动得道：“健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王奶奶快不行了，你快救救她吧。”

天上阴云四合，地上飞沙走石。

习惯了校园如画如诗一样环境的张小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如一座座小山一样，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的垃圾山。

而这一切，居然就在离校园不到十公里，一片繁密的树林之后。

地上沙土裸露，坑洼不平，在垃圾山的周围，一片片花花绿绿，破破烂烂的帐篷之海，突兀的闯入张小健的眼底。

对于眼前的一切，张小健震惊于这片贫民窟的规模之大，但对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却并不意外，毕竟张小健出身普通，多少了解一些底层的现状。如果有一点意外，是真没想到光鲜与丑陋，“天堂与地狱”，“距离如此之近”！

想起王奶奶，一位满头银发，身材瘦小的老妇人，再次浮现于张小健脑海，抬头看着越发阴沉的天空，渐渐发力的狂风，像极了自己初见王奶奶的那一天。

记得滂沱的大雨中，自己和小彤彤冻得瑟瑟发抖，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跑到一农家后院，义务帮忙收割玉米、黄瓜，结果被从外面回来的王奶奶撞了个正着，老奶奶没有叱骂，没有追撵，而是把一大一小两个落汤鸡领进屋，找出干净的衣裤给两人换上，又烀了一盆热乎乎的苞米，熬了一大锅豆角炖茄子给两人。

那几天是张小健和小彤彤流浪生涯最幸福的几天，吃得饱、穿的暖、住的安！而三辈儿就是王奶奶收养的几个孩童之一。

张小健领着小彤彤行走在一个接一个的，或用几片塑料、或用一些破布搭建的简易帐篷间。看到的是：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的，灰白、残弱的老人、儿童、妇女，偶尔出现几个中年人，也都形容枯槁，步履蹒跚。

自己和小彤彤，两个衣着亮丽的人，行走其间，就如黑夜中的两根蜡烛，招来无数或敌视、或羡慕的目光。

三人躲着满地屎尿，来到一座垃圾山，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中者欲呕。

细看上去，这座垃圾山上主要堆积的是厨余垃圾，所以其他帐篷都离得远远的，眼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根本算不上帐篷的木棍架，几根细小的棍子插在地上，棍子之间，用一些破塑料、破布，拧成绳状，连接起来。上面铺着，各种碎布头、以及黑呼呼，根本看不清颜色，各种物品，充当房盖。

木棍儿搭起的帐篷，在大风中猛烈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分崩离析。棚顶的东西，也被大风吹得四处飞散，眼看着就要露天了。

七八岁的三辈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孤零零的简易帐篷，道：“健哥哥，那就是我们的家，王奶奶就在帐篷里。”

尽管已经猜到，但自认为比较冷血的张小健，还是心头酸涩。拉着身边儿的小彤彤，快步走进木简易帐篷。就见由一些零零碎碎，黑黄色的破棉絮，堆成离地也就十厘米的矮床上。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满头花白头发，看不出人样的人，一动不动的躺在上面。

旁边一个跟彤彤差不多大，瘦的不成人形小丫头，正蹲在地上，一勺一勺的，将一个铁皮罐里黑黄色的水，喂进床上人的嘴里。

看床上人那紧闭的苍白嘴角，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但小丫头还是一丝不苟的坚持喂水。

三辈儿跪在地上，贴着老妇人的耳朵，哽咽的道：“王奶奶，我找到健哥哥和小彤彤了！”

小彤彤无视一地的垃圾，也赶紧跪到三辈儿身边，用小手帮老人拿开挡在脸上的头发，轻抚老人的脸，哭道：“王奶奶，我是小彤彤呀，我来看你了，你睁眼看看我呀。”

看着毫无反应的老妇人，三个孩子吓得手足无措，三辈儿哽咽的对跪在身边的张小健道：“早上我走的时候，王奶奶还嘱咐我小心走路，早点儿回家。王奶奶不会死吧？”

听到死字，正坚持给王奶奶喂水的小丫头，手里的铁皮罐，“啪”地掉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王奶奶，瘪着小嘴哭道:不会的，我一直在照看王奶奶，刚才王奶奶还睁眼睛了呢。

张小健紧皱眉头，抓起王奶奶瘦得皮包骨的手臂，摸着脉搏，感觉着长久的静默，不由内心一沉，“嘭”的微弱一跳，张小健眉头一挑，赶忙细心感受，半晌又是微弱的“嘭”一声，确信了自己没有听错，张小健才稍稍放下悬了半天的心。

忙出声安慰三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家伙。听到健哥哥说王奶奶没死，只是睡着了！三个小家伙立刻懂事的收声，很怕吵到睡着了的王奶奶！

这里刚恢复平静，外面远远传来一阵雨打芭蕉，唏唏嗦嗦的声音。

张小健循声望去，只见天上黑云滚滚，远处地上也升起一片乌云，乌云走近才看清，原来是一群泥猴样的小萝卜头，粗粗看去足有百人之多，弯腰、低头、一个个肩上抗着或大、或小的破袋子，手里拎着一支小棍子，迈着小短腿，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来。

三辈儿看了一眼，转头对张小健道：“弟弟妹妹们捡破烂回来了！”

看到这么多小家伙，张小健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薄有家产的王奶奶，搞成这个样子。

不由感叹:世界之大，倾尽家才，你能救得了几人？还把自己搞成这样，何苦呢？

尽管王奶奶现在无法言语，但张小健看着越走越近，最大不过八、九岁，最小走路都摇摇摆摆，也就一、两岁的小豆芽。不猜，也不难知道，在老人自觉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找自己当这百多个遗产的继承人！

张小健心苦如黄莲！看着小家伙们，献宝似的将一袋子、一袋子沉沉的破烂儿，交给三辈子。然后，一个个排队走到老人身边，挨个跟已无法言语的老妇人问好，清脆的这个道：“王奶奶，我回来啦！”那个道：“王奶奶，我今天捡了好多破烂！”

最后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坐在，老妇人的周围，渴望的眼神，翘首以盼，王奶奶可以醒过来，坐起来，像以前一样夸奖他们。

默默观瞧的张小健，正琢磨自己该怎么办，就听身后传来三辈儿，生气的声音道：“丫丫，王奶奶不是告诉你，不要出去捡破烂儿吗？”

张小健转过身，就见一个三、四岁小女孩儿，一头稀疏的黄头发，却长着一双漂亮的，毛茸茸的大眼睛，里面却满是茫然。一双满是口子、黑乎乎的小手里正拎着一个小破袋子，哽咽着道：“奶奶，把吃的都给了丫丫，这两天什么也没吃，我想像其他弟弟妹妹那样，捡些破烂儿，给奶奶买吃的。”

三辈儿伸出同样黑乎乎的小手儿，轻轻摸摸丫丫的头顶，关心的道：“可你也看不着啊。”说着抓起丫丫一双小手，张小健就看一双小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口子。

却听丫丫高兴得道：“我看不见，但我可以摸出来，”说着打开手里的小袋子接着道：“你看，三辈儿哥，这里有好多瓶子，这些卖了，可以给奶奶买个肉包子吗？”

咔嚓一声巨响，狂风骤起，孱弱的木棍棚，终于被连根拔起。下一刻，仿佛天河倒泻，暴雨倾盆而至。

张小健望着漆黑的天空，一句话闪入脑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