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州星。
龙首市开往上顶子的大客车上。
一位个头不高的男性售票员,斜挎着一个小黑色皮包,高声道:“大家请把票拿好,现在开始检票了;没买票的,准备好钱,补票。”
随着售票员从车厢后面,向前面开始逐个检票。安顿好的车厢里面也开始逐渐沸腾起来。
一个带着蓝布头巾的妇女道:“这不是李大妈吗?你也进城啦?”
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一回头,露出发黄的不全牙齿道:“这不是孙家姑娘吗?”
说着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塑料袋儿道:“这不来买床被背面儿吗?过两天俺闺女回来,给她换个新被面儿!你这是来干啥呀?”
孙家姑娘笑道:“这不给小卖部上点货吗!”
容纳三、四十人的车厢里,年轻人戴着无线耳机和全息视频播放眼镜,沉浸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中;中老年人则热情的互相打着招呼,询问着彼此的近况。
“嗡、嗡、嗡”的声音成了整个车厢里的主流背景音。
交谈告一段落,李大妈转回头,看着身边坐在靠窗位置的年青人,面无表情,呆呆的望着窗外。想了想,拿起地上,放在脚边儿的塑料袋儿,从里面掏出两个梨,拍拍年青人的肩头道:“小伙子,吃个梨吧!”
车窗外碧蓝的天空,这张小健的眼睛里,此时却蒙上了一层灰色,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一想起今天上午去银行兑换支票的情景,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一阵阵发晕。
整整1000万啊,自己逍遥生活的经济基础,足足让营业员重复了五六遍,张小健还是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由于对方账户里钱不够,所以1000万根本无法兑现。
走出银行本来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对方一定是疏忽了,忘了向银行账户里存钱;得得瑟瑟的拨通王诗蕾的电话,想提醒一下对方,自己这儿还有千万的款项,需要支付,结果电话提示:对方的电话换号了。
瞬间,张小健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僵硬;一个个电视里的欠薪情节,在张小健脑海里盘旋,而自己碰上的正是典型的欠钱后,玩失踪的套路。
这次遵照母亲的命令,去农村看自己的姥爷、姥姥,自然需要买些二老爱吃的东西;自己兜里仅剩的百八十块钱当然不够。于是,懒散的张小健,终于想起要把两张大额支票兑换了,变成现金,存到银行里,还能得到不菲的利息;就按百分之五的年利息算,一年光利息就有五十万,一个月就是四万多。
以自己节俭的性格,估计每月的利息就足够自己花销了。结果是乐乐呵呵的到银行,晃晃悠悠的走出来。
还好最后想起来她还有个姐妹在这里,赶紧拨打王诗韵的电话。
在张小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担忧中,这次电话没有换号儿;但得到的信息,还是让张小健感觉又一次被雷劈中。王诗韵无奈的告诉他:她虽然和王诗蕾共同经营一个公司,但最近也联系不上王诗蕾;听公司员工说她出差了,只是具体去哪,谁都不知道。”
王诗蕾去哪儿?张小健并不关心,问题是自己的钱找谁要啊?还好张小健想起妹妹虽然不在了,这不还有姐姐吗?
于是就把自己在银行遇到的情况,向王诗韵进行了说明,看这个姐姐是不是可以帮妹妹先把钱付了;可再一次得到的信息,让张小健目瞪口呆,半晌没合上嘴。
王诗韵说:她和王诗蕾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以前对方也不叫王诗蕾,而是叫王蕾蕾;因为感觉王诗韵的名字比较好听,就把其中的一个蕾改成了诗。这也让不少人都想当然地以为两者是亲姐妹。
所以对张小健被欠薪遭遇,王诗韵表示万分的同情;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不用说是朋友关系,所以王诗韵对于张小健的遭遇,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这次欠薪事件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张小健除了满腔的郁闷,一时并没想好怎么办;但自己今天就要去姥爷家,总不能两手空空;同样不可能向父母要钱,毕竟张小健刚回家时,早已夸下海口,说自己的钱足够养活自己,不用二老担心。现在总不能跟父母说:自己身无分文了吧!
无奈之下,张小健只能以试一试态度,向诗韵姐进行私人借款。果然还是自己的诗韵姐呀,自己还没想好要借多少,就二话不说借给了自己一万元。
所以直到坐上汽车,张小健还沉浸在自己一贫如洗的无尽痛苦中,想到无拘无束、自在度日的梦想破灭,对未来更是充满了迷茫。
甚至极端的想:在这个没有天理、不讲良心的世界中,自己是不是应该随波逐流,也成为一名职业海盗,大炮轰兮,抢他娘的。
直到感觉来自肩膀上的拍击,回过头的张小健,看到眼前颜色黄黄的,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尖把梨;可是此时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再看看身旁露着一嘴黄牙,正朝自己微笑,头发花白的大娘。
张小健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大娘,你留着自己吃吧!”
黄牙大娘不由分说,一把将梨塞在张小健的手里道:“吃吧,小伙子!这都是自己家树上结的;我给女儿上城里买被面儿,顺便儿卖点儿家里的土特产,赚点路费。这点儿梨是没卖完的,你就吃吧,拿回去也没人吃,都是送人,我家里是果树今年结老鼻子梨了。”
没法推辞的张小健,拿着手里的梨百感交集,曾经的熟人不管什么原因,事实上欺骗了自己;身边的这位陌生大娘,反而对自己挺实诚。脑子里不要冒出一句古语:仗义每多屠狗辈。
那些有钱人有了还想有,永远有强烈的进取心,却绝不会随意施舍一点。美其名曰:老子的钱都是我自己辛苦攒的,为什么平白无故的给别人;倒是这些生活在温饱线上的纯朴百姓,本来自己就生活艰难,却从不吝啬给出自己家的一个梨、一碗饭。用专家的说法,他们不会精打细算,不懂得等价交换,所以越过越穷。
黄牙大娘看着小伙子咬一大口梨,朝自已微笑的样子,心里高兴,脸上露出笑容道:“咋样儿,味道不错吧?”
看着年轻人一边不停大嚼,一边竖了个大拇指。大娘额头的皱纹,更是深深的挤在一起;弯腰、低头、又拿了几个梨,塞在张小健的怀里道:“喜欢吃,就多吃点,说你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孩子太瘦了,得多吃点儿,省得让你爸妈担心。我闺女啊,就跟你差不多大!不过她可比你胖,比你看着壮实。”
看着吃完一个梨、又吃一个梨,一会儿功夫吃了好几个梨的年轻人道:“年轻真好,我年轻那会儿啊,也爱吃这酸甜的梨;但现在岁数大了,牙口不行了,吃点儿就倒牙。所以啊,平常我就跟我闺女说:趁年轻啊,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吃啥,别总惦记着我们。”
张小健听着絮絮叨叨,满脸开心快乐的大娘,张开的嘴里一排排发黄、发黑的牙齿;还能看到不少牙已经折了,只留下黑色的窟窿;额头深陷的皱纹;一双手上松弛的皮肤,已经失去弹性的血管儿,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蚯蚓布满其上。
大娘裂开嘴看着张小健道:“别看你大娘岁数不小了,可就爱和年轻人唠嗑。”
话落,张小健感觉身子一晃,看向窗外,汽车开始倒车、前进、转弯、缓缓驶出客运站,下一段缓坡、开上主道,渐渐加速。
窗外,一道道风景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不停闪过……
就听大娘略粗的嗓音响起在耳畔道:“俺家闺女,小时候,喜欢进城,可每次坐车都晕车,吐得不行;有时候就会抱怨进城要是能不坐车就好了;我就说闺女啊!你妈活了大半辈子,这一辈子不如自己意的事情真是不老少。每次想做点啥事,总难免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年轻时,妈也逃避过、抱怨过自己命不好、运不济。可这活的年头多了,多少明白点困难是啥?它就是你自己的一面镜子,照出了你的短板,你能力的欠缺,它是你的良师益友,学会和困难交朋友吧!在它的帮助下,你才会真正长大,有能力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现在她真的大了,不仅不晕车,还会自己开车,去好多好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