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越下越大,仿佛天河倒泻。
两个黑大个儿身披着蓑草编成的雨衣,头上戴着斗笠儿,把用塑料布蒙好的米袋子、酱缸子、锅碗瓢盆儿、大箱子、小柜子,忙活着往大马车上装。
旁边一个老太太也不停地,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包袱搁到车上。
披着个大塑料布儿,歪嘴老头儿怀里紧抱着宝贝酒瓶子,端坐在车辕上,对着两个大个儿子吼道:“一根筷子也不能落下啊!你老子我几十年置办这点家当,容易吗?都仔细点;哎哎哎,老二,你小心点,总那么毛毛愣愣的,要是弄打了我那百年的泡菜坛子,打折你的狗腿!”
抱着一摞衣服走过来的老太太,狠狠的把包袱砸在车上,转身又迈着小碎步向屋里走去,嘴里哼哼道:“儿子的腿是狗腿,你个老东西是啥?”
歪嘴老头向着老太太的背景瞪了一眼,尽管坐得浑身冰冷,还是忍不住打一个大的哈欠;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感受着劈头盖脸打下来的冰凉雨水,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耷眉苦脸的咒骂道:“该死的贼老天,连个消停觉也不让人睡。”
老太太又把一个包袱塞到车上,斜了一眼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的老头儿,正巧听到老头的咒骂,连忙一把捂住老头的嘴,又急又气道:“你马尿又喝多啦?这老天也是能随便说的,你也不怕老天降下一个雷把你劈了。”
歪嘴老头儿一把扯开老太太捂在嘴上的手,指着老天,不服气的道:“咋的?只许他用水淹我,还不许我骂两句啊?”
老太太冷冷一笑道:“要不说你这成年到辈的喝酒,脑袋都喝坏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成天烧香拜佛。”
说着双手合十,仰起头,不顾冰雨敲打在脸上的冰冷刺骨,向上天喃喃祈祷,一会儿,才又看向老头儿接着道:“你以为你能够得到洪水将来的消息,提前做好准备撤离,这么好的事,靠啥?好好转转你那生锈的脑袋吧!所以现在咱们全家都平平安安的,那就是老天对咱们的保佑了。”
村头村办公室。
张小健站在屋顶上,任凭大雨从自己的头顶一直冲刷到脚底,全身早已湿透,但却浑然未觉;心急如焚的看着由死寂,变得沸腾起来的整个村庄。
从高处望下去,整个被暴雨覆盖的村庄,此刻所有房屋的灯光全部亮起,一辆辆大马车、牛车、驴车、手推车,停在各家门口儿,一道道身影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一点一点的把各种各样的家当塞满车身,老弱妇孺也都齐上阵奋力的帮忙。
虽然能理解这些百姓,攒点儿家当不容易;但这可是逃命的档口,怎么能还是如此的舍命不舍财呢?
要是只有自己和姥爷、姥姥三人,从自己编造洪水将来的借口,告诉姥爷应该暂时离村,到现在已经足足一个小时了;自己三人不出意外应该已经跑去山里面,暂时脱离了危险。
而当初,自己之所以编造这样的借口,和姥爷商量撤离,是担心说出真实原因,怕姥爷、姥姥万一吓得腿软、脚软,倒耽误了撤离行动。
只能推说是晚上住在咱们家的军人,告诉自己今晚可能会发洪水,他们的部队就是来防洪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炮声就是炸山石挡水。但看着天上越来越激急的雨势,他们也很难阻挡,大家还是应该提前撤离到安全地方。毕竟水火无情,等到大水真正到来,再想走恐怕就晚了。这也是自己小时候经历过村儿里发大水。所以才临时想出的借口。
眼看着越来越急的暴雨,姥爷倒是对自己的说法深信不疑。但与自己设想完全不同的是,姥爷竟要把整村人都撤走,自己劝姥爷说,这村子里的人,自然会有军队的人帮助他们撤退。
姥爷以同样的话回敬了自己,说万一等军队来,要是晚了呢?既然自己家提前知道了消息,就没道理,不通知全村人。
于是,自己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姥爷,顶着大雨,找到同样住在村头的村长家。
两人一碰头儿不得了,大喇叭半夜在寂静的村庄中这么一喊,尝过洪灾肆虐苦头的村民们,立刻自发地行动起来。这倒没什么,问题在于,他们把一次逃亡行动,简直变成了一次大搬家。
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四方动静的张小健,也是所有这些人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心里冒出了几丈高的急火,清楚再任由村民们这么拖拉下去,还逃个屁呀?
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尽管办法有点儿感觉有点儿五行缺德、不讲诚信,但也比大家都没命强。
立即,跳下房屋,跑向村办公室。
一分钟之后,遍布村头、村尾,村庄各处的大喇叭重新响起,就听一个兴奋的声音道:“全体村民们注意了,全体村民们注意了,刚刚收到最新通知,刚刚收到最新通知:对于此次政府救灾不利给村民们造成的损失,有关部门将会全额给予赔偿。”
顿了顿,又加油添醋的提醒道:“当然,如果你家什么都没损失,那就什么都不赔了;要是哪家的那个大衣柜呀、大木箱子呀、衣服啊、锅碗瓢盆等等任何物件,掉茬了、漏底儿了、太旧了,我看就别拿了,该扔就扔吧,回头给你们换新的。你要是不扔了,回头儿就不会给你换了!现在,请大家立刻出发,到村头集合,把相关需要赔偿的物品清单交给我。”
说着声音拔高几度继续道:“人家可规定啦,半个小时之内所有人必须全部撤出村子,晚于这个时间,你家的任何损失都将不予赔偿。所以这次撤离关键就六个字:全扔了、快跑吧!”
站在话筒旁边儿的姥爷和村长,疑惑地看着张小健道:“上面有这样的通知吗?”
张小健面色严肃,一脸肯定的表情道:“我还能乱说不成,你们要知道我可是军校出身,也算是半个军方的人,收到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消息很正常。”
看着还是不太相信的两人,张小健只得道:“姥爷,你记得今天晚上住在咱家的那个军人吧!他临走还提醒您了呢!就是他留了我的电话号码,所有这些就是他告诉我的!我们都有军方的专用通讯器材。”
说着点开了黑色手环上的投影,两位老人亲眼看到上面播放着各种图像的稀罕物,加上姥爷也想起军人临走时说的话,两个老人也终于相信了。
张小健也是没办法,不把这两个老家伙忽悠住,缺少他们的配合,这么多村民,自己也不熟悉,想要有序的撤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有这两位的支持和帮忙就不一样了。至于以后村民们财产的赔偿问题,那就不在张小健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大家能够安然地度过这一关,那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大不了以后自己再也不来这这个村子就是了。至于姥爷姥姥怎么样?估计就只能搬家了!
张小健身上背着一个装着一些干粮的包裹,豁达的姥爷姥姥也只背了一些随身物品,一家三口儿都轻装上路;和村长两口子五个人站在村口,村长的儿女也都比较有出息,早就离开了村庄进了城。
旁边儿停着一辆村长家的马车,上面除了一些简单的包裹,也是空空荡荡;有了这辆空马车代步,也让张小健不用太担心姥姥姥爷的体力了。
看到这,张小健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起码村长老头儿是被忽悠住了,因为就在刚才自己看见住在村办公室旁的村长老头和老太太,把本来装满马车的物品,又都撇在了自家的大院儿里。
下面就看其他村民配不配合了啦。
如此煞费心机,并不是张小健觉得自己多伟大,要拯救天下苍生;相反在他的小小心眼中,别人怎样,关他屁事,家人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关键是村民不走,姥爷两口子也不肯走啊。张小健悲哀的暗叹:为什么冷血的自己,偏偏有这么多善良的家人呢?
播完通知,几人就站在村办公室外面,看着暂时还空空如也的村口。张小健内心紧张,不知道这些村民到底会不会听自己的忽悠,快点儿赶来?现在,就是不用精神力探查,只听着越来越近的炮声,也知道危险逼近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发疯般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