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健这辈子也排过不少队,买票排队,上车排队,参观排队。
在人类的社会中,“排队”似乎永远是人类生活的一道主旋律,耗费着全体人类无数的光阴,却都仍然乐此不疲,或者说是无可奈何。
但绝对没有一次排队,像今天这样,令张小健震撼,看着自己面前,足已有100多人的队伍,后一个人的前胸,紧贴着前一个人的后背,两个人之间,以张小健超卓的眼神儿,也看不出丝毫缝隙,就好像用大力胶把两人死死的粘在了一起。
每一个人的双手,都死死的抱住前面的人,一个个原本的陌生人,在这一刻似乎成了生死莫逆之交。
看着队末最后一位披肩的长发,纤细窈窕的身材;再看着队伍前面已经没有了男女之别的亲近,张小健也只能红着一张脸,张开双臂,准备从后面搂上去;因为后面蜂拥而来的人群已经扑了过来,再不加入队伍之中,张小健估计自己今天就买不到票,走不了了。
张小健刚才观察一下,大厅四周,环形排列的窗口,巨大的数字上显示的最大数字是100;这么一算,15000张票,每个窗口最多也就只有150张,自己现在这位置,也只是有希望罢了!
但担心被女子误会,万一碰到一个暴脾气的河东狮,再赏给自己一座五指山,就不好玩了。于是,张小健先站好位置,摆出姿势,然后礼貌的道:“大姐对不起啦,情况特殊,咱们都将就将就吧!”
就见身前的长发女子,努力的侧头看着自己,饶是见多识广,张小健心底也止不住,暗叫一声:妈呀!心中惊恐又纳闷的道:这女子的下巴上,怎么还有这么长的胡子?
就见女子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道:“大叔,俺是纯爷们!”
张小健一边暗怪:自己头发短,见识更短,谁说头发长就一定是女的?这都什么年代了!
把高悬的心一放,双手一合,紧紧的抱住身前的窈窕爷们儿;紧接着就感觉身后一股大力涌来,一点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包子,向馅儿饼的方向挤压。
随着队伍不断的压紧、压实,刚刚脱离严寒考验的张小健,又面临着酷热的历练;只是分分钟的时间,张小健已经被挤出了一身大汗,汗水在衣服里面钻来钻去,不断地肆意流淌。
但张小健对这点汗水根本毫不在乎,甚至还巴不得多流点呢!现在,最要命的是,膀胱里那一浪高一浪的尿意冲击;也不知道是被挤的,还是刚刚在外面通过吸管儿,喝了太多太空液体食品;加之,一路上急急忙忙连个厕所都没上。
几方面叠加在一起,强大的尿意,激的张小健身体止不住一抖一抖。
一点一点的转头,瞥向身后长长的队伍,张小健绝望的哀嚎一声,知道这时候离开队列,自己也就跟船票说拜拜了。
转回头,看向身前,如蜗牛一般缓缓移动的队伍,张小健带着再度加深的绝望,抽动着嘴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夹紧双腿,集中意念跟强大的尿意作斗争。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刚刚闭上眼睛,张小健就听到身前“轰”的一声,吓得不明所以的张小健一个激灵,差点儿就没憋住。
赶紧深吸一口气,将尿意压下;可就这一口空气中,竟夹杂着张小健根本没预料到的极度恶臭。
几乎立刻张小健就感觉到自己的胃,发出强烈的抗议,试图将胃液中的食物,重新送回口腔,好喷到前方这家伙的脑袋上。
挤眉瞪眼,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胃,做个文明胃;咱管天管地,总不能管人拉屎放屁!所以还是忍忍吧!
稍稍淡定的张小健,万万没有料到,前面家伙那“轰”的一声,还只是开门炮;这一炮之后,长发男子就好像打开了大坝的闸门,“嘟嘟嘟嘟”,先是一连串的机枪扫射声;“通通通通”,紧接着又是一串密集的礼炮声。
顿时,张小健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战场,最过分的是,敌人居然还卑鄙的使用了毒气弹这种化学武器。
一开始还尝试着憋气,但当一分钟之后,听着前面这位没完没了的开枪放炮;张小健终于发现憋气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采取另一种预防措施,收回一只手伸进兜里,抓住一节卫生纸,单手搓成两个球,塞到两个鼻孔里;轻轻试探着吸了一小口空气,顿时被浓得已经有些粘稠的恶臭,熏得的是头晕眼花、胃液翻腾。
张小健心中大骂道:谁说的,响屁不臭?你站这闻闻!这它大爷的可不光臭那么简单,竟然还有点辣眼睛!
正在暗自腹诽,就听脑后,响起“噗”的一声,张小健随后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液体,铺天盖地,喷洒在自己后脑勺上;片刻后,又滴滴答答流进自己后脖领中;而且周围的空气味道,也变得更加多姿多彩;恶臭中,又多了一股酸臭的腐烂气息。
欲哭无泪的张小健,仰头看着黑漆漆的棚顶,心中大吼道:天哪!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呀?你要这样惩罚我!
下一刻张小健肩膀上,搭上一个斑白头发,瘦削脸颊的脑袋吼道:“前面儿那哥们儿,你有没有点公德心?你要拉屎就赶快去厕所?你不能祸害别人哪?老子这早上刚吃下去的100块钱一桶的方便面,刚刚全吐出去了!”
在公众场合,为人绝对低调谦和的张小健,心里腹诽道:不管多少钱的方便面,你也不能往我脑袋上吐啊,我这后脑勺又不是垃圾桶?你有没有点公德心?
男子的吼声一起,顿时,四周响起了一片附和声、声讨声!
但张小健身前的长发男子,仿佛经历过无数的世事沧桑,面对着可以积毁销骨的人言,根本不为所动,仍然自顾自的,变换花样,放着自己的响臭屁。
当声讨变成谩骂,范围越来越广,人数越来越多;甚至开始由人身攻击,上升到祖宗八代,长发哥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口,无奈的道:“放屁,实非我所愿,你们以为我闻着就好受吗?问题是我管不住它呀。昨天晚上,从垃圾桶里掏了两块还带着点肉的不可多得的大骨头,就啃了两口;现在看来那两快骨头,多半已经坏了,一晚上到现在我都跑十几趟厕所了。”
后面的花白头发接话,劝道:“我闻这味儿,估计又快出来了!你还是赶紧再去一趟厕所吧!”
一脸期盼之色的张小健,就见身前的长发,坚定摇摇头道:“放心吧,大哥,我还能挺一挺!”
闻言,脸上变色的张小健心中惨叫道:可我快挺不住了,好不好?
以为身后的花白头发还会继续劝长发男离开队伍,哪知身后却没了声音;好一会儿后,花白头发清了清嗓子,用巨大的嗓门道:“大家先别骂了,听我说两句!”
虽然还是有不愤的谩骂声,但这时多数人还是停了下来,想听听这位同样的受害者,有什么话说?难道是动员大家一起把长发难挤出去?
就听花白头发,声音平和的接着道:“这个长头发呀,就住在我旁边,我跟他在这儿做邻居,都一年多啦!虽然我和他说话不多,但对他还是了解的!”
说着叹息一声道:“我和小伙子在这儿的前半年,点子不好,赶上了偷渡费涨价没走上;而且那时候,很多运输船都忙着运送奴隶到矮人族联盟,毕竟那样赚的钱,比收我们的钱要多得多,根本没有多少空位留给我们,留下的也都是价位极高的座位,我们根本出不起钱,所以只能继续等。”
花白头发费力的轻轻喘口气,然后,又毫不见外的吐了几口到张小健的脖子里,把张小健弄得肚子里都是眼泪,才又叹息一声,继续道:“后半年,又碰上什么狗屁的反抗联盟,掀起海盗内战;不知道咱这些人中间,有多少人经历过那个半年,整整半年哪?没有一艘运输船到这里来;航运中断的结果,不仅是我们走不了;整个太空站的物价更是飞涨,一袋儿方便面都涨到了1000块钱;我和我这位相识于太空站穷苦出身的兄弟,每天只能是等着吃,太空站工作人员丢出来的餐余垃圾度日;还努力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零活儿给我们干,挣点儿生活费;而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东拼西凑,已经是全部身家的偷渡船费,根本就不敢动,毕竟还要指望这笔钱离开这里。”
冷笑一声接着道:“咱们这太空站有人说,新来的西南海盗,重拳打击贩卖人类奴隶的行为,我们要感激他们。否则,这些运输船根本不会有地方儿拉我们,价格也不可能降下来;可就冲我那半年吃得苦,过得非人的生活,我不骂那西南海盗的祖宗八辈儿,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一声苍老的叹息传出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和,百姓苦,战,百姓苦!”
一直为自己悲天悯人的一系列政策,深深自豪的张小健,这一刻也低下了脑袋,没想到自己为了生存,而掀起了一场战争,余波还远远地波及到了这里!第一次,在这远离战争的地方,张小健得以从一个旁观者角度,重新审视战争。
就听身后的花白头发继续道:“你们见这孩子头发过腰,胡子到胸,看起来岁数挺大,其实他才不过二十几岁啊;只是一年多了,没钱理发、理胡子而已。这小子爹死的早,娘又一身病,为了孩子的出路,孩子他娘卖掉了家里唯一房子,支持这孩子出国打工的赚钱梦。”
声音提高鼓动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都是为了多挣点儿钱,咱们大家就多些理解吧!听说,这小子离开家的时候,他娘只能住在村外,临时搭起的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孩子着急赚钱给他娘盖个大房子呢!屎都堵屁股门子了,还不挪窝,这小子也算是大毅力的人,孝心可嘉啊!咱也就别太计较了。”
半个小时之后。
挤出人群,张小健看着身边不远处,手里拿着船票,左看、右看,激动不已的长发青年;也攥着自己手里,用尿憋出来的船票,紧紧夹着双腿,向着卫生间艰难迈进;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长发青年多嘴道:“先去趟卫生间吧?”
只见长发青年侧过头,脸上表情怪异的看着张小健,摇摇头微笑道:“谢谢,我已经不急了!”……
低头看着地上长发青年身后,忙忙碌碌的扫地机器人;张小健心里是真羡慕这个终于解脱的青年,而自己通往卫生间的路怎么还那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