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啊，我只是气不过吓吓他”，刘綎连忙收起匕首，一脚将刘应龙踢了几个滚，跑过去端起案上的蜡烛凑到地图边，恬起笑脸，“嫂子，您可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他才是真的杨应龙？”。

边上的吴继祖、常斌也都竖起耳朵，狼王之类的话他们可不会信。

“我见过他”，方三娘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面色平静象是在欣赏一幅字画。

“您，您见过他？”，不当是掐指一算么，怎么能是见过他呢？刘綎顿时觉得好生无趣，方大人的高大形象也好似瞬时矮了几分。

扭头见刘綎张着嘴眼珠乱转，方三娘微微一笑，“小时候师父带着我四处游历，途经遵义时正巧遇见他欺负一个女子，便远远射了他一箭”。

“伤了他没有？”，刘綎眼睛一亮立时又来了兴致。

“射偏了”。

射偏了？刘綎撇撇嘴心下有点可怜起大哥来，有个无趣的大舅哥也还罢了，娶个媳妇也这般无趣，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所以我便上去砍了他一刀”。

“定也是没砍着了”，想她当时还是个小姑娘，便是拿了刀又能做些什么。

“自然砍着了”，方三娘扭头诧异地看了刘綎一眼。

砍着了？“那怎么没砍死他？”。

“所以方大人才知道刘应龙今儿也一定穿了金丝甲啊”，吴继祖、常斌互看了一眼，心中暗叫侥幸，若非方大人凑巧见过杨应龙，今天差点便误了大事。一旦让杨应龙逃脱，他们这百十号人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也当真好生奇怪，方大人便只这样静静地立着，偶尔淡淡地说一两句，甚至少有命令发出去，他们却是都安下心来，仿似这厅中有种魔力一般，便是外边已杀得天昏地暗，与这里也没有丝毫干系。

“报，徐大人，万大人到”。

方三娘转身迎上去，“徐大人，万大人，杨应龙造反，幸得吴大人、常大人及时察觉，属下未听劝阻险令大军陷于绝地，请大人……”。

“方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徐慎手伸到一半又觉不妥，万成指着方三娘身后两个女兵，“快扶起你家大人”。说到底都是那海刚峰造的孽，但现在娄山关都被攻下了，一份天大的功劳就要砸在他们头上，这时候哪还会计较这些，何况方大人心里自有苦衷，朝廷那里又如何不知。

“大人，城中反贼可已肃清？”，粗略数了城中兵营，娄山关屯兵至少一万，可他们这只前军满打满算也只一万两千人，能否控制住局势才是成败的关键。

“回大人，城南尚有两千叛军没有肃清，属下已派兵增援，半个时辰内定有结果”。

徐慎点点头，与万成一起走过去确认了刘应龙的身份，吴继祖、罗斌上前将入城后的事情经过细细说了，徐万二人又看了那几个绑在立柱上瑟瑟发抖的阉人仆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万成、徐慎互看了一眼点点头，“方大人，那些兵卒所掷的包裹，内里是何物？”，沿途所见兵卒，开打前俱是将些黑包袱点燃了从窗户院墙扔进去，几轮箭后再行冲杀，竟是无往不利，想起城头飘起的那些红雾，心中不由心动。

“大人，是辣椒粉”，方三娘身后那个高大壮硕的女兵笑着回答，“点燃的辣椒粉辛辣刺鼻令人难以呼吸，若是眼睛里沾上了更是痛得睁不开。我家姑爷当真神了，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徐大人，当给凌先生记功啊”，原来竟是凌先生想出的主意，万成不由弯起了嘴角。凌先生做的那种胰子据说能解决困扰了他们许久的那个大麻烦，他虽是不懂这些，徐大人却是深信不疑，如果真的成了，那南京锦衣卫欠下的人情可就大了，便是他万成也得承他这份情。凌先生成功招安了僰人，南京锦衣卫平白得了天大的功劳，原本刘大人领兵清剿夷乱是以招抚为主，锦衣卫没必要再插进一脚来，但徐大人却是找了个由头遣派他随军，他领了两百力士，任务其实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保得方大人周全，否则凌先生那里可没脸交待。没成想，刘应龙竟然造反了，娄山关竟然就这么被方大人轻而易举地给拿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眼瞅着又落在了他们脑袋上。这功劳若是落实了，南京城里闲得抽风的那些皇亲贵戚怎可能再会象招安都蛮那般轻易放过，百多年攒下的腌臜气若不让他们讨回来，皇帝老子怕都是要睡不安生了。

“报！”，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进大厅，“阿王保大人回令”。

壮硕女兵上前接过木牌，拿起案上的一根细木炭，走到地图前在图上的一个小方格里画了个叉，“大人，城南叛军已被肃清”。

“阿王保大人令属下禀告大人”，那传令兵交了令牌却没有立即离开，“城南之战，庞三爷诸锦衣卫阵斩把总以下官兵五百七十三人，当记首功”。

“庞三爷？”，方三娘眉头微蹙看向万成，见万成点了头，“记！”。

徐慎、万成互视了一眼，心中俱是一颤，从开战到现在刚过一个时辰，一万对一万，娄山关便这样被轻松拿下了。走上前看向墙上那张显是用木炭临时画出的简略地图，竟是娄山关城防图，虽是勾画简单，但一条条街巷，一处处兵营却是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粗略标明了驻军数目，短时间内竟能做到这样，这方大人可真是让他们看走了眼了。

“大人，关内叛军已然肃清，趁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属下建议立即发兵”，方三娘走到另一张更大的地图前，“这是从杨贼府中搜出的地图，大人请看，杨贼老巢龙岩囤距此不足七十里，沿路皆是崇山险岭少有人居，只有一条官道可容大军通行。永安驿卡在娄山关与龙岩囤之间，距两者均只半日行程，属下已遣派一只骑兵扮作叛军前去偷营，只要控制住永安驿，我军便可在叛军毫无察觉之下兵抵龙岩囤。如果此时起兵，攻城战预计可在后日凌晨发动，彼时守军大部尚在梦中，又兼已多年无战事，守备必然松懈，当可一鼓而下”。

“方大人，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徐慎看着地图微微摇头，“刘大人距此只两日行程，待大军齐至再行发兵方是稳妥”。

“大人，杨氏统治播州已历二十九世逾七百载，实力雄厚，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现贼酋杨应龙为我军所擒正是群龙无首之时，必然消息混乱反应迟钝，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待叛军得到消息调集军队，我军必将蒙受重大损伤”，方三娘拿起一根细棍点着地图上的龙岩囤，“杨氏在此经营多年，族人多居于此，杨应龙既起反心，以其阴鸷多疑的品性，三娘乃一族之长他且要扣作人质，想必其他六姓也俱有质子受迫居于此间。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遇赦不赦，若不能尽快拿下龙岩囤，一旦消息走漏，杨氏必然会以质子相迫逼其他六姓与其一起拼死抵抗。便是见大势已去也必会断尾求存，播州境内多山川之险，播州七姓拥兵计十六万之众，一旦让他们流窜入山，播州乃至整个四川甚而整个西南将再无宁日了，是以……”，方三娘目光扫过诸人最后停在徐慎脸上，“龙岩囤不是或可一战，而是——不得不战”。

招安都蛮的功劳他们没赶上，十余万大军自刘大人以下莫不憋了一口气，定要在之后的清剿夷乱中挣些功劳来，可谁承想方大人这只前军一路扫过来，各山各寨无不闻风而降，方大人那里陛下密诣一宣，别说反抗了，连个皱眉头的都没有。那些土司被剥了官职也没一个敢吭声的，朝廷遣派的官员被敲锣打鼓地迎了去，要说这‘海青天’的名头还当真能抵几万兵。一场仗也没打，却是又拉来五六千土兵来，本以为这一路便这么没滋没味地过去了，却不想一个大肉包子突然地就砸在了脑袋上——最不可能反的杨应龙居然反了，而且杨应龙还被活捉了。

拿下娄山关，活捉了杨应龙，这番功劳当真不比招安都蛮小了，满心的欢喜却不想被方大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徐慎额头冷汗簌簌而下，因为他知道方大人是对的。沉默良久，“方大人，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方三娘点点头，“留下两千人驻守娄山关等待援军，不能再少了”。

“方大人，龙岩囤是杨氏老巢，守军当不下万人，我军除去守娄山关之军和折损兵士，能用之兵当不足一万。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方大人，一旦攻城不力，你可想过后果”，又是一万对一万，可龙岩囤不是娄山关，深入杨贼腹地，一旦攻城不力，叛军反卷过来，前有堵截后无援兵，这区区一万人又如何能撑得两日。便是僰人骁勇善战，可一旦打成了糊涂仗便再难有娄山类这般奇兵之效，若是失利僰人便几如灭族再难恢复元气了，怕是如此轻易拿下娄山关令得方大人有些轻敌了。

“陛下和朝廷信任我族，我族也当配得上‘大明天子亲军’这六字，此战自是以我族为先锋”，方三娘淡淡一笑，“徐大人有所不知，杨应龙亲口所言他麾下最精锐的两万狼兵现在就屯兵龙岩囤，是以，我们要面对的守军，不是一万，而是三万。也正因如此，龙岩囤必须要拿下，而且要尽快拿下不能存丝毫侥幸，只要除掉这三万狼兵，杨氏就再难为祸西南”。

徐慎伸出袖子擦了额头的冷汗走到地图前，“娄山关距龙岩囤不足七十里，遵义距龙岩囤更只有六十里，不过一日行程，方大人可曾想过，便是我们攻下龙岩囤又如何能守得住？”。

“我们为什么要守？”，方三娘眉头微微一皱。

“你，你……”，徐慎被这一句反问咽得脑门青筋直鼓，“方大人，难道你还想要拿下遵义不成！”。

“不，我们不去遵义”，方三娘摇摇头，木炭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在一个点上重重一点，“拿下了龙岩囤，我们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