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帅阵斩了叛将奢效忠收降了彝兵,大军随即接管了娄山类、龙岩囤,刘帅令副总兵郭成亲自领兵进袭遵义以解方大人后顾之忧,你莫要太担心”,张泽向海瑞点点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想到了几句宽慰的话先行安慰了凌远几句。
叛将?凌远心下苦笑,怕又是一个被逼得提前反了的,只不过这次换作了奢崇明的老子奢效忠。不管三娘此举是否太过冒险,逼得他们现在反了总比几十年后再反要好解决得多,现在的大明外无大患内无大忧,朝堂上又有老师这个不世能臣在那守着,趁着这个时候把这两个祸根给解决了,即便历史的车轮还会沿着原先的轨迹走下去,至少大明用不着三线作战左右难顾了。若是西南的问题解决了,这里便将会成为大明一个稳固的大后方,一反一正间,结局或可就因此而改变了。是以三娘这般行险于他心底里虽是担心但还非常支持的,朝廷调集了十几万大军本是准备清剿僰人的,现在用在了杨应龙、奢效忠身上也算歪打正着没有白跑一趟,又都能因了三娘的原故捞取些功劳,这对僰族而言总不是什么坏事。
“落濛关虽破,所幸我军前锋并无多大损伤”,张泽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弧线,“徐慎徐大人、万成万大人已密报刘帅,为防遵义叛军流窜入黔,方大人于杨珠部南逃当日便领六千部众起兵东进,直取瓮水安抚司”,张泽在地图上湘江河段的一个点上画了个圈,“方大人计划在这里渡过湘江,如果顺利便一路南下,攻取草塘安抚司、黄平安抚司,以切断播州叛军南逃之路”。
厅中几人听了,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这方三娘竟然敢在落濛关新败之际以区区六千部众深入叛军腹地,长途奔袭近三百里,万一被叛军察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定是十死无生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了。但在心惊之余,方三娘这份谋略和胆魄也令得他们心中不由生出敬意。
凌远很是疑惑地看了看张泽又看了看海瑞,自己方才说奢效忠意欲南逃投奔贵州安氏,两人只是默默点头显是早在意料之中,他们这种反应也好解释,因为安奢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奢效忠离开永宁这个栖身地除了投奔贵州再无去处,而贵州宣慰司为安氏世袭之地,兵强马壮实力雄厚,朝廷多有顾忌,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奢效忠临阵南逃之事,也可以说成是与安智联合出兵攻打安国亨作战计划的一部分,‘叛乱’这帽子要不要扣在奢效忠头上,朝廷那里或许还要一番斟酌,是以便是海瑞在这事上也不便多言。可现在说的是杨应龙啊,他们怎地还是这番表情。
“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六千人能挡住杨珠近三万大军两日之久,已是非常不易”,海瑞拍拍凌远肩膀,“所幸并无太大折损,方大人和诸位大人也安然无恙,你莫要太过担心”。
等等,凌远抬起手,你老人家真不是在考我?“海大人,这里是落濛关”。
见凌远手指点着地图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海瑞连忙伏身过去,他可不会认为凌远这句是废话。
“龙岩囤失守,杨氏一族被擒,杨珠这个时候也当知娄山关和杨应龙都已落在了官军手里。不论是战是逃,按理他都应该先撤回遵义,可他却偏偏去了落濛关”,凌远手中的炭笔在地图上画了几笔又写了几个字,“海大人以为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海瑞、张泽相视一眼都面现忧色,这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两万六千狼兵啊,便是方大人在落濛关打得再狠,逃掉的也不会少于两万人,“可惜让他给跑了,得尽快通知贵州宣慰司早作准备才是”。
可惜?凌远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海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您老人家还装什么傻啊。他可是知道自己对三娘他们说了些什么。说来可笑,自第一次约会摔了个灰头土脸后,其后两次约会说的却都是正事没有一句闲话。僰族既已定下决心要随大军出征,他这个神使自不能不闻不问了,召集诸位长老寨主几次议事,会议中便又把出神棍手段,包括地图这些他所能想到的资料全都一股脑地拿了出来,又先知一般把几十年后才发生的西南杨应龙叛乱、奢安之乱、沙普之乱也一并说了出来,其目的自是要他们多加提防以防不测。可没想到三娘竟是把他随口说的那套半生不熟狗屁不通的所谓心理战理论用于了实战,扯起改土归流这张大旗,假了刘显这一身虎威,将绳索一点一点收紧,一步一步把杨应龙逼得提前反了。
既然杨应龙叛乱的事应验了,方三娘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凌远曾对他们描述过奢安之乱中,贵阳被叛军围困半年之久,城内粮草断绝兵民相食,待围城被解时四十万人的贵阳城居然被吃得只剩下二万余人的人间惨剧。他可记得当时三娘一众听得面色发白双拳紧握,有几人竟是当场吐了,为了避免这样的惨剧发生,三娘她岂会拿下播州就收手了。“播州七姓,能随杨应龙反叛的当是不多,凌远以为,在攻下娄山关、龙岩囤剿灭了杨氏一族后,刘大人又斩了奢效忠收降了奢氏彝兵。十几万大军压过去,遵义有极大的可能会不战而降,便是有人负隅顽抗,当也成不了气候,不会对战局有太大影响”,这也是杨珠没敢回遵义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事起仓促,他杨氏虽是早生反心,却没有在这个时间起兵的准备,短短两三个月便是想统一思想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整军备战了。何况播州七姓说是同气连枝,但几百年下来这鸡蛋壳早已从内部裂开了一条条裂缝,他杨珠这个时候逃回遵义,迎接他的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哦?”,张泽看着地图眉头微蹙,思虑片刻手中炭笔一扔,“那方大人为何还要孤军涉险?”,那可是六千精兵啊,娄山关、落濛关这两战过后谁还敢怀疑他们对陛下对朝廷的忠诚忠心,若是如此损失了当真太可惜了。
“如果凌远没记错的话,瓮水安抚司为犹氏世袭,草塘安抚司为宋氏世袭,黄平安抚司则为罗氏世袭,他们都不属于杨氏所部的播州七姓。他们随杨氏造反的可能性更小,三娘奉有陛下密诣,凌远以为只要三娘宣了圣旨,这犹、宋、黄三姓将不会有任何反抗,更大的可能是将所部土兵交于三娘调遣”,凌远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是以三娘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切断播州叛军南逃之路那么简单,而是要——拿下这里”。
“不!不可能!不可能!”,看着地图上被凌远圈住的那几个大字,张泽眼睛越睁越大,头上更是冒出一层的细汗,便是海瑞也面色发白双手都有些发颤了,“那里、那里不是播州,四十八万狼兵啊,他们不、不可能反。马大人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方大人怎地如此糊涂”,见凌远面现疑色想是不知道那马大人是谁,“明洪武十七年(1384年),贵州都指挥马晔对奢香夫人摄贵州宣慰使职颇为不满,多次上书朝廷裁撤贵州宣慰司,奢香得知消息便行文陈诉,言辞间对马大人颇有不敬,马大人一怒之下便将奢香擒了并当众施以裸笞,奢香属下四十八部头人得讯后聚集兵丁准备起事,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奢香夫人出面制止了属下斥退了部众,才使得战祸消于无形。
“但奢香受辱心有不甘,多次上书鸣冤,同年又经已故贵州宣慰副使宋钦寡妻刘淑贞引荐,走诉京师,面陈太祖状告马晔欲逼反贵州,又以‘愿令子孙世世不敢生事’、‘愿意刊山凿险、开置驿道’向太祖表忠乞怜。太祖念她孤儿寡母心生恻隐,遂封奢香为‘顺德夫人’,更赏赐无数金银丝织,后又将马大人召回京都治罪。有太祖之先例,安氏若是被逼得反了,恐对方大人不利,万万不可啊!”。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番过往,这马晔明火执仗匪气十足倒是比你海大人磊落得多了,虽是裸笞一女子有些下作,但他却是为了朝廷考虑没存私心,目的自是意图激怒彝族挑起兵衅,想来也早已作了充分准备,若非那奢香夫人审时度势及时制止,这贵州怕是早已变了颜色,又怎会有后面的奢安之乱了。那奢香夫人口口声声‘愿令子孙世世不敢生事’,那何不直接把贵州献了给子孙留个太平公侯享百世平安?那岂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说到底,贵州在她奢香眼里还是她安家奢家的贵州,管你唐宋元明城头变换大王旗,与她安氏奢氏都没有半分干系,只要把贵州牢牢把握在手里,谁来了还不都得给一份好处着意拉拢?你现在拳头大,忍你几鞭子又有什么关系,世上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安氏奢氏,你大明总有皮瘦体弱的一天,那时再狠狠咬上去便什么仇怨都得报了,还能在新买家那里卖个好价钱。
一念及此,什么‘顺德’、‘效忠’于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笑话了,“他安氏反唐反宋反元,谁敢保证有一天他不会……”。
“凌小友——慎言”。
凌远心下撇嘴,听你海大人方才的措词语气,那马晔没有逼反奢香夫人在你心里也是一种遗憾吧?不过这与他当初意欲逼反僰人却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那时三娘已经接受了招安并主动提出迁离祖地,而眼下的贵州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祸源。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海大人拢着手眼睛半睁半闭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样子,张泽执着炭笔看着地图不停地擦汗,可那视线却是定定地落在了贵州。林佐冷着脸一双眼睛却是不时地瞟向自己,李敬眼里的小火苗儿蓝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