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脸急切地跑过来,“凌峰!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你说的是哪一个凌远!”。
那个叫凌峰的年轻人面色一变,显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有什么凌远不凌远的,你们听岔了”。
“你刚才说的就是凌远啊”,凌峰身前一个三十多岁考生诧异地回过头,“对了,你认识他?”,说着目光便有些不善,自己人都能供出去,这小子不会也想着告自己吧,可得离他远点。
四周众人这时也都反应了过来,看向凌峰的目光都带着些鄙夷,几番对答他们也大约猜出些来了,这凌峰和那个凌远只怕还是一家人,丢人竟然丢到贡院来了。他们倒不是同情凌远,巴不得他被查出问题来呢,竞争对手少一个是一个,最好全抓走只剩下自己一个。只是这种窝里反的事着实让人瞧不起,“我们可是听得清楚,他说的就是凌远”,这家伙若是也被抓了去最好。
“凌峰!你给老子说清楚,你说的是哪个凌远!”,那两个年轻人中个人稍高一些的上前一把抓住凌峰的衣领,“快说!你说的是哪个凌远!”。
凌峰伸手打开那年轻人的手掌,“哼,除了那个孽种,还能有哪个凌远!”。
“你、你、你胡说!你们凌家不是说凌远兄妹三人与姑丈一同遭难,尸骨无存。我家要去祭拜,你们却说戎县房宅都已典卖,只在凌家祖坟置了衣冠冢。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口,几条队伍里立时炸开了,这话里有故事啊。
“老乡坑老乡,两眼泪汪汪”。
“本是同根生,却往火里扔”。
“谎报活人亡故可是大罪,告他!”。
“不会是谋财害命吧,告!一定要告!现在就告!”。
“对!告他,现在就去告!”……
凌远自然也听出问题来了,兄妹三人与父亲一同遭难尸骨无存?这成都凌家到底想掩藏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却是没那么多时间细想了。
“在下凌远,叙州戎县人氏,先父上凌讳真,先母凌王氏,家中尚有妹妹凌九儿今年八岁,弟弟凌边今年五岁。敢问两位是”,见这二人神情急切不似作伪,凌远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伸手挡住了还在与检查官员解释的李恕、陆原。
“远哥儿?”,那两个年轻人僵硬地转过头,那个稍矮些的年轻人一把抓住凌远肩膀,“就是他!他就是远哥儿,和姑丈一般模样”。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啊!”,那个稍高些的年轻人看着凌远眼圈已经红了,“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啊!”。
那个稍矮些的年轻人见凌远面色疑惑,抹了把眼睛,“远哥儿,我是你大舅父家二表哥王进,他是你三舅父家六表哥王予。你小时候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
“哼!寻着了又能怎样?”,那凌峰整整衣领淡淡哼了一声,“考场作弊可是重罪,要见还是去大牢里见吧”。
啪!检查的官员那里不仅把几管毛笔全掰断了,这时连砚台也给砸开了,“你说的字条在哪里?”。
那凌峰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会没有?他明明亲口说的”。
“凌远,他说的可是实情?”,一位绿袍官员目光看过来。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凌远摊摊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你,过来!”。
“两位先入场吧,莫耽误了正事”,为防万一,除了篮子,里面的东西凌远全给换了,自然不会查出什么来,至于那个凌峰被官员们带过去会有什么遭遇他也懒得再理会了。只是他也不清楚凌家的那些亲戚,匆忙间也不能随口便认了,“凌远年前生了场大病,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两位安心考试便是,九日后出场我在这里等你们,九儿、边儿也都随我来了成都,有朋友照应着,你们不要担心。这里先预祝二位桂榜高中”。
王进、王予点点头,“远哥儿说得对,正事要紧。你也莫要再想这些,好好应考,姑丈这一支人丁单薄,你一定要争口气,莫让他们小瞧了”。
王进也上前紧紧抱一下凌远,用力拍拍他后背,“没有凌家还有我们王家。不要怕”。
几人拱手作别,见王予二人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凌远对李恕、陆原拱拱手,“谢谢”。
两人伸手拍拍他肩膀,“不要多想,安心应考才是正事”。
凌远点点头大步跨进了贡院大门。
为防作弊,入场检查极是细致繁琐,便是身份验证便要四人同时确认无误签字盖章方可放行,院内更设了多道检查点,检查的更加细致,身上的衣物和所带的东西都细细检查一遍又一遍,确保片纸不得入场,通道的尽头更各有一个凉席围起的小间,竟是要全部脱光光地再检查一遍。
凌远这里自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却因了方才这一番闹腾,各道检查点的检查愈发地细致了,倒还真让他们查出不少问题来,竟有十多人被当场剥夺了应试资格,那些查出的作弊手段便是凌远这个后世人听了都瞠目结舌,古人的智慧还真是令人好生敬仰。不过海青天主考竟然还想作弊,也不知他们哪来的胆子,以海瑞那性子,估计这些人的科举之路就此便要断了,能不能保住功名都很难说。
凌远心中也生出警惕,这般陷害自己若只是凌家自家所为也就罢了,若是背后还有其他人,问题可就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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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字号’壹号间?凌远看着自己的考棚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海大人您还真体贴。
要知道这贡院的号舍不是用数字而是按《千字文》编列的,每排号舍都会编上一个字号,每一排号舍多少不一,有的五十间,有的六十间或一百多间,都向南排成一条长巷。巷口配备了号灯及水缸,每一排号舍的末尾设有一个厕所。在巷口门楣上书写‘某字号’,比如‘天字号’,右起第一间的便是天字壹号间,也就是所有号舍中排名第一的号舍,最最吉利的数字了。而他这个‘光字号’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按这字序排下来,便是每排只有50间那也要排到两千名开外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高考也不是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的,可是……,这一排排走过来,别人都是砖瓦房子,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已就变成一个孤零零的破席棚子了?考棚,考棚,两百多年下来,科举考试早已整治得完备了,哪里还能见到初年的那些席棚了?百年难见的‘席号’居然都给自己备上了,看那墨迹未干的‘光’字,显也是临时写就的,您这是存心让我落榜是不?
再瞧瞧你给我挑的这么个好地儿,左边被太阳照个阴阳脸,右边不到十步那块凉席围着的估计是监考官专用大茅坑,前后左右一丈以内空空如也,连?都被拔光了,只有自己这一间明显是新搭起的破席棚子土地庙似的歪斜着,估计也是不会有人来陪自己了。一队官兵脚步咵咵地刚过去,三个监考官又转了过来,对面更站了两位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那面相就知道不是好说话的。
海刚峰!我招你惹你了,你这般防贼一般防我。
“啧啧!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天苍苍,野茫茫,当真是个好地方”。
“光字间,好兆头!”。
“真是羡慕啊”。
“海大人英明啊”。
“嗯,海大人英明”……
看着一个个排着队过来瞻仰的众考生,凌远心里也是哭笑不得,咋就没一点同情心呢。
“远哥儿,莫要丧气,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陆原听着这风言风语心中也是有气,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又不便发作,“一定要争口气给他们看看”。
“嗯,承初说得对,莫要丧气”,李恕也觉得做得有些过分了,既然没有查出问题,为什么还要将凌远发放到席棚,可方才去找考官理论,考官一句话便让他哑口无言了。两位主考官大人亲自定的,那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去,何况其中一人还是海青天。
“凌峰这混蛋!”,王进、王予也恨得直咬牙。
“你们都回去吧,放心,我没事的”,凌远心里虽是有气,却也明白海大人那里的苦衷和一片苦心,被人给检举了,自然要看守严实以还自己一个清白。现在是重点盯防,方才一路上各道关口也都是对自己重点照顾,头发被打散又绾上,绾上又打开,一身新袍子被剪得一道一道的口子,再套个花环都能跳草裙舞了。便是脚下这双海奶奶亲手做的千层底的新鞋子,也被她儿子亲手剪成了人字拖。那一篮子吃食更是被几位监考官当场给分着吃了,篮子直接扔进了火堆里。
别人检查通过了是监考官签字盖章放行,到了自己这里全是一个个鲜红的手印,瞧那一长串名字,大大小小的监考官怕是一个都没落下。
海刚峰这不仅是要还自己一个清白,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都把你整成这样了,你若是真的落了榜,我看你还怎么有脸出去!
“潘朵拉!你要是写不出八股文来,咱们就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