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前面的人虽然很多,但这一路几道关口只是粗略检查考生的身份及随带物品,真正的检查是在贡院那边,是以人数虽多却也并不会耽搁太多时间。一路顺利地过了两道检查口,不想却在第三道街口被拦下了。
“凌远,叙州戎县人氏”,那个负责检查凌远的一身捕头装束的汉子,看了书引又上下打量几眼,“过来”。
十中抽一单独进行检查是惯例,前二场过来时便是这样,只是今天碰巧抽到了他而已。方才在前面几道关口也都是这般搜身检查,凌远便不虞有他,提着篮子跟了过去。
一名捕快上前在身上前后左右拍了拍便放他过去,那捕头拎了提篮去了不远处那个临时搭起的席棚里,这时却满面严肃地向他招招手,“你,过来!”。
“这是不是你的?”,那捕头指着案上的提篮。
“是的”,凌远点点头。
“那这是什么!也是你的?”,那捕头打开提篮的盖子。
凌远探头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发白,颤抖着伸过手去,“自、自然也是”。
那捕头一愣,显是没想到到凌远答的这般爽利,见他这般畏缩模样,嗤了一声,“你认了就好。来人!”。
“头儿,怎么了?”,不远处的几名捕快闻声连忙跑过来。
“他私藏凶器意图不轨,拿了!”,那捕头手嘴角一勾,“这可是大功,回去请兄弟们吃酒!”。
“谢班头!”。
“兄弟们可就不客气了”……,几位捕快连声叫好,看向凌远的眼神就象看着一只待宰的大肥猪一般,让凌远很是不爽。
“怎么了?”,一名绿袍官员见这边出了状况也跟着捕快跑了过来。
“大人,这人带了凶器意图不轨,我等正要将他带回街门”,那捕头拱拱手,“带走!”。
“慢!”,绿袍官员看了凌远一眼,伸手挡住,“意图不轨?凶器在哪里?”。
那捕头将提篮递过去,“大人,凶器是在下亲手查获,他也认了”,转头对凌远勾勾嘴角,“你亲口认了,在本捕头面前可莫想反悔”。
绿袍官员接了提篮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吃食一件一件翻出来放到案上,又把篮子倒过来拍了拍,疑惑地抬起头,“万班头,你说的凶器在哪里?”。
那捕头一愣,劈手抢过提篮,看了一眼面色一变,“方才是在下亲眼所见,决不有会错”,目光凶狠地转向凌远,“搜!”。
凌远扬着双臂被几个捕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大人,方才这位大人问我那鸡腿是不是我的,我便点头应了,怎、怎地那也算是凶器了?”。
绿袍官员看了眼案上那只鸡腿,又看了眼凌远油乎乎的右手,面色一沉,“万班头,请给本官一个解释”。
“这、这……”,万捕头面色变了变,忽地嘿嘿一笑,挠挠头,又向凌远拱拱手,“日头还没出来,定是我眼睛花了,抱歉,抱歉”。
“一句抱歉怎么成啊,若不是这位大人拦着,你们方才可就要把我带走了,我这第三场还要不要考了?”,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第一场的事还没和你算呢,“再说这案上可放着两盏灯呢,日头出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抖着手看着那官员,“大人,他方才还威胁我说,只要我承认图谋不轨,过了今日便保我无事。否、否则就叫我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那绿袍官员听了万捕头解释本也以为只是个误会,正待要转回去,听到凌远这番话立时竖起了八字眉,“来人,给我拿下!”,凌远有功名在身,万捕头只是个皂隶,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后面的一小队官兵闻声奔过来,当先一名小校劈手拍掉了方捕头顶上的帽子,拧了胳膊按在地上,“绑了!”。
“冤枉啊,大人,大人,我只是眼花没看清楚,他、他血口喷人”,万捕头这时已知道自己怕是碰上硬茬了,不过想他一个酸秀才便是胡乱攀扯几句又能拿自己如何,“这位先生,在下冒犯实属无心,还请……”。
“万全,成都人氏,嘉靖十六年(1537年)生人,父万德友,母万陈氏”,这时一个三十左右的黑衣汉子从席棚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在万捕头面前蹲下身子,“你有个婶母万严氏,三日前送了你一处宅院。万爷,你可真给咱们成都府长脸了”。
万捕头看清那人面容脸色早已经白了,待他说出这番话来哪里还敢再分辨什么,“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请三爷容我……”。
那人却没兴有趣听了,起身向凌远拱拱手,“这事我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这里就不打扰先生了”,说罢又向那绿袍官员施了礼,转身便走了。
看那万捕头跟在那人身后,身上却没有捆绑,凌远眨眨眼,“大人,那万捕头怎地不绑了,万一跑了怎么办?”。
那绿袍官员斜了他一眼,“朱棠朱三爷是咱们四川十三府六州一百一十一县快班(捕快属于衙役中的快班)总班头,你说他能跑哪去?”,有些不奈地挥手赶他,“还不快走!别误了正事。喂!把东西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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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的第三场试以五道时务策,就是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乡试的题目通常由各省主考官自行拟定,今年四川乡试这五道时务策试题——有点大。
一条鞭法、考成法、皇榜招贤、改土归流、诏举将才,这其中的每一道题拿出来都可以作乡试甚至会试的首论题了,海大人却是在这届四川癸酉科乡试中一口气全拿了出来,您这不是帮我作弊么。
头疼啊,凌远揉着太阳穴一脸的无奈,也不知这海大人是咋想的,不过这倒很符合他老人家的一贯作风,要做就把事给做绝了。皇榜招贤的考场听说就设在贡院障壁一条街上,两场大试同一天入场同一天开考,两个考场更只隔了一条街道,几乎算是门挨门儿,这不是存心要和科举打擂台么?动静闹得这么大,也算是一种成功吧,至少是成功的第一步,据说京师和山西那边都有来赶考的,这便有了民意基础,想来老师那里也是乐见其成,后期向全国铺开也便少了许多阻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咬咬牙,你海刚峰敢出题,难道我凌远还怕了不成!出了问题自有你海刚峰兜着,你兜不住还有老师在上面挡着,大不了再被他老人家写信骂几句。
《论一条鞭法的积极意义及可能造成的影响》,积极意义那自然不用说,消极意义也不少,南橘北枳、额外增派、火耗问题、银贵谷贱。有了叙州府的成功试行,一条鞭法最迟后年便很快会推向全国,提前把可能出现的问题一一点出来,海大人这边肯定会认真琢磨的,只要他想明白了,那就不会出现历史上的那些问题了。顺便把‘摊丁入亩’这一更为先进的赋税政策稍微包装一下,以一个少年的梦想为由头提前一百年提出来,以解决例如‘滋生人丁加赋’等一条鞭法难以解决的问题,想来老师那里也一定会看到的,也一定会用以借鉴的。
《论考成法的利与弊》,这考成法既然是您海大人‘首创’,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先夸奖两句,后面全是大骂,口沫飞溅一二三四地列出来,连‘可能’两个字都省了。
《夜话招贤》,一口气骂了几千字,有些累了,喝口水缓口气换一种文体。对话体是《论语》语录体的一种继承或者说进阶,以兄妹三人饭后对话的方式将皇榜扫贤的历史背景、积极意义(皇榜招贤的始作俑者便是区区在下,那当然没有什么消极意义了)客观、细致却不乏深邃地娓娓道来,语言直白朴实、童趣盎然,场景俗而不媚温馨感人,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
《乘风破浪潮头立,改土归流正当时》,改土归流是自己招安僰人最响亮的口号之一,也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正确,自是烂熟于心。改土归流巩固了国家安定,有利于民族融合和中原先进文化向西南地区传播,有利于中央王朝对西南地区的管理统治,开发大明边疆,有利于中华民族大融合,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但正因为是自己最支持的,是以对其实施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才愈加关注,一二三四五六七地列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亡羊补牢防微杜渐,写着写着便有些刹不住车。
算了,睡一觉再想想。
诏举将才,这也是今年才发生的事,老师张居正还是主角。老师关注军务,讲求富国强兵,他对小皇帝说‘古人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升平日久,武备废弛,员弁受文吏箝制。今后将帅忠勇可任者,宜给以事权,使其得以施展才能’。小皇帝那小屁孩儿又懂得什么,自然纳其言,于今年三月十六日下诏在京四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总督、镇、巡等官,各举将才,以备任使。
想法自然是好的,可一句‘若所举之人立功或坏事,则赏罚坐连举主’把一锅好汤全给毁了,老师有时候也会走几步莫名其妙的臭棋。
这样怎么行啊,兵者,国之重器也,怎可一日有废。抬头看看蓝……,怎么又黑了?
那就数星星吧,李定国、孙承宗、孙传庭、洪承畴、曹文诏、满桂、祖大寿、左良玉、卢象升、毛文龙、袁崇焕,便是算上张煌言、史可法、郑成功那几位两双手也就算得过来了,这可怎么行,内有李自成这个窝里横的,外有辫子朝那些挨千刀的,再加上吴三桂这个绝子绝孙的二五仔……
天上的星星真多啊,若都是我大明将星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