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见徐慎从竹林那边转过来,阿二连忙上前行礼。
“二弟,方将军还在里面么”,落濛关之战是方三娘部自泸州卫发兵以来所经历的最惊险的一场战斗,徐慎坐镇龙岩囤,吴中道跟随方三娘部三千精锐面对近两万刘氏族兵死守了三天三夜,战斗中阿大为救吴中道身中数刀,阿大伤愈后吴中道便拉着他结拜了兄弟,稍后徐慎也加了进来。三人中徐慎、吴中道均已年近四十,其中又以三十九岁的徐慎为长,是以在成都那间竞芳斋胭脂铺里,徐夫人、吴夫人才会唤凌远妹夫。
“还在里面”,阿二点点头,“我这便唤她出来”。
“我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要紧事”,徐慎摆摆手在月亮门边的石凳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皱眉转头看向阿玉,“怎地给方将军喝这样的粗茶”。
“这是姑爷托张将军给大人捎来的,大人便一直喝这个”,阿玉刚为自家大人准备的一杯茶,竟被这徐大人一口给喝了,竟然还嫌茶不好,不由撅了撅嘴。
徐慎哈哈一笑,他可是知道这丫头一张嘴的厉害,刘帅都能被她顶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也莫这般小气,妹夫捎来的,难不成我这作大哥的还不能尝一口了?”。这个凌远他虽没见过,不过这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了,敢抢刘帅杯子的,满四川也找不出一个来,敢在海青天面前摔杯子的,全大明也找不出几个来。刘帅把他夸得花儿一样,待副总兵张泽领兵赶到贵州,几十万大军里不知道凌远这个名字的怕是也没有几个了。
“大哥”,方三娘听到笑声走出花园,徐慎是她大哥的结义兄长,私下里她便也这么称呼了。
“只是过来坐一会儿,倒是打扰了你”,听得方三娘唤自己一声大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徐慎脸上也忍不住绽开笑容,当下也不再客套,按按手示意他们兄妹坐下,“小妹,既是自家人,大哥就不和你客套了”,转过头,“还不快过来!整日里方将军这方将军那的,怎地带你过来了却是这般没出息了”。
竹林那边一个瘦高个年轻人小跑着过来,单膝跪地行军礼,“属下徐靖见过大人”。
“这是我那不成品的儿子徐靖,字定安。这次侥幸过了陈公公的检试,以后便在将军帐前听令了”,谁也没想到那陈矩所说的检试竟是那般的严苛,简直比武举还要难上几分。可谁也不能埋怨了,机会给了你了,能不能抓得住还得靠自己本事,武人可没那么多弯弯绕儿,谁行谁上,不行滚蛋!所幸自家儿子还算争气,第一轮便被录用了。
“这是家里,不用多礼”,方三娘抬抬手。
“诺!”,徐靖起身站到父亲背后,漾起一张笑脸来,“小侄见过四叔,见过小姑”,他年约二十一二岁,比方三娘要大上两岁,但一声小姑却叫得没有半点磕巴。
方三娘点点头,她本就是一族之长,在族中辈分便是极高,这样的情形倒是见怪不怪。
“大哥说你擅使火器,以后要在这方面多加钻研”,方三娘除了公务很少露面,自是没见过徐靖。阿二却是识得他,上前拍拍他肩膀,“以后便跟着我吧,若是偷懒耍滑,四叔的鞭子可不认人”。
“诺!”。
“明日便要起程了吧?”,徐慎见阿二兄弟接下了儿子,心下也暗松了口气,儿子聪明是聪明,可有时就是聪明得过了头了,去了京师那边可是要吃亏的,有阿二看着自是放心了。从儿子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小妹,这是我成都卫几位同僚为凌先生的弟弟妹妹准备的,你莫要推辞”。
方三娘脸刷地红了,低下头却没有推辞,“谢谢大哥,请大哥代凌郎、三娘谢过诸位大人”。
徐慎点点头,想了想,“海大人提学四川,乡试他也是主考官之一,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若是……”。
阿玉猛地瞪起眼睛,“呸!呸!姑爷一定会高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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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大爷爷的砒霜之毒,又观察了两日,凌远一行便离开了成都起程回叙州。他们原本是计划待乡试放榜后再回去的,但经不住大爷爷一再催促,要他尽快将小凌远父母的尸骨迁入祖坟,这可是大事推却不得。原本两个孩子和小姑凌秀儿也要跟来的,凌远好说歹说地才劝住了。这样的大事,海老夫人、陆夫人、李夫人这些长辈自是理解,更不会要与他同行了,只是催促他赶快起程。
“哥,这里便是您千里定计取贵州的地方么?”,刘妤一双眼睛转着这里瞄瞄那里瞧瞧,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怕是要掀开桌子看看有什么神奇了。
刘妤之所以能跟来是因为墨岩,那日罗大人县衙大堂上当堂公布了凌远为朝廷立下的功劳,既然亮明了身份,再想闷在家里肯定是不行了。别人且不说,刘綎是他义弟,是必须要去刘母那里磕头的,本来顺顺当当的什么事也没有,墨岩抱了一摞回礼正要随凌远出门,谁知道刘妤这丫头不知道哪根神经抽抽了,跟丫环小声说‘瞧着弟弟一表人才的,姐姐怎地长成那般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墨岩当场就怒了,姐姐喜欢凌远他这个弟弟最是知道了,不然那日也不会说出提亲之类的话来,要凌远在扇上题诗自也是为了姐姐。姐姐攻娄山关取海龙屯孤军谋贵州。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双胞弟弟如何不知道,那是因为姐姐怕她配不上姐夫。诸位长老和六十位寨主定下这舍命一搏的连环计,全族青壮倾巢而出舍生忘死杀出这一条路来,其中若是生出一丝差池,几千僰人便尸骨无存,僰人也等于灭族了,他们也全不是为了什么功劳赏赐,为的就是给神使挣下这脸面。
凌家家仆欺上门来他墨岩都可以忍,但是谁也不能说他姐姐半句不是,那是姐姐的一桩心病,更是他和全体族人的心病。管他什么牛府马府,墨岩东西一扔就找刘妤说理去了,刘妤又哪里是个肯饶人的,三句两句便动起手来。凌远都看得傻住了,罗昊留在家里陪大爷爷和二叔小姑他们说话,他这小身板哪经得这两人拳头啊,连忙叫范迁上去把他们拉开,谁知范迁却是抱着胳膊朝他直递眼色。他转头一看,刘夫人那边正捏着拳头跃跃欲试,都小五十岁的人了,若不是凌远在这儿,怕是都要叫女儿下来她亲自下场了,而刘府那些家将更是抱着胳膊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竟没有一个准备上前劝架的,武将家里难道都是这般待客的么?
‘打不过你,不打了,娘,你来!’,刘妤倒是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一个跟斗就翻了出来。刘夫人倒是真想上去试试手,却也记得自己身份,瞪瞪眼睛‘打不过,下次再打’。
于是刘妤这丫头便这么跟着来了,凌远自也是看明白了,刘夫人大概是相中了墨岩准备招他作女婿了。这自然是好事啊,他哪里又会阻拦了,回去后便把这事儿向墨岩挑明了,刘妤是自己义弟刘綎的姐姐,若是墨岩没那个心思,他明儿就去刘府向刘夫人说清楚,磕头赔罪都行,可不能耽误了人家女孩子损了人家名声。谁知墨岩眨着眼睛闷了半天冒出一句‘拳脚还行,就不知弓马如何’,气得凌远差点没一脚踹过去。
刘妤那里前两日还风风火火地找墨岩比武,墨岩想让她一只胳膊都不行,这两日倒是文静得让凌远都有些不习惯了,一说话脸就红,声音细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藏在深闺十几年没过门的千金小姐呢。凌远可是过来人,自是知道因为什么,“问墨岩去,问我作什么”,嗯,好象墨岩那家伙也不知道。
刘妤脸更红了,皱皱鼻子不再理他。
安置好了众人,凌远端着水盆进了后院,“二叔,这里就这房间最清静了,您早些歇着”。
二叔凌理和小姑凌秀儿是小凌远的父亲凌真的姨娘李氏所生,凌真逃出成都后,大爷爷凌福至为保二弟一系血脉将他们兄妹也轰出了家门,这些年他们在李家受尽了白眼吃了不少的苦。海大人寻到他们并将他们带回成都,本想是作人证的,结果根本没用上,而凌远当时为救凌福至一脚踹开那扇房门,从里面轰出去人就是他们这两家人。
凌远当时的模样很凶,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可即便心中害怕他们也不愿意去凌家宅子,畏畏缩缩地跟着凌远去了城西那个偏僻的宅院,现在他们兄妹都已改回了原姓,二叔叫凌理,小姑叫凌秀儿。能把女儿许给人家作侧室,李家自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是成都城外的一户庄稼人。二叔和小姑被赶回了李家,虽是没冻着饿着却也遭尽了白眼,二叔直到二十多岁家里才给他寻了个哑女成亲,小姑稍好一些,被二叔死命拦着才没被舅母卖给人家作妾,十七时岁许了镇子里一户姓赵的富裕人家,现在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因了凌家的案子一家人也被海大人寻到带回了成都,小姑父赵全义这次也跟着来了,很厚道的一个人,对小姑也是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儿时虽遭不幸,小姑能嫁了这样一个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凌远自然知道这里面定然有大爷爷的暗中关照,只是儿时留下的阴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去的,这个结也只能留待时间去慢慢化解了。
“二叔没事儿,远哥儿你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凌理给人家做长工时倒是偷偷骑过几次马,但也只是勉强能上得马而已,这几日着急赶路,双股早已磨烂了,却是咬着牙死命忍着。他自是知道现在的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起程前,县衙里那位陈师爷又与他说了一个多时辰,他不贪心,也不敢生出半分心思,只要能把老婆孩子带回凌家,他就知足了。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他与妹妹是庶出,与大哥凌真又哪里会有什么深的感情了,兄妹俩远哥儿远哥儿地叫着,小时候对凌远这样的长子嫡孙又哪里敢多看一眼了,“远哥儿,你莫要张罗了,二叔又不少手少脚的,哪能要你来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