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化了，露出遮掩的泥土。

凶兽踏在泥雪里，将雪地搅成烂泥。

没有尘烟，只是气势如虹，它们从越北山林中出来，形成一道洪流，然后汇聚，横连数里，其中狼、荒兽、羊、马皆有，却没有互相攻击，因为只要停下来就会被身后的洪流碾碎，这是北疆荒兽族群的力量，它们裹挟着其他的生物，包括狼群，一起朝着南方奔袭。

多少年了，它们都不曾越过北疆长城。

但这一次要比以往更加宏大，决绝，在兽群的最后能看到一群身躯高大的北疆荒兽，其中有一头尤其高，有一丈五，那便是一只兽王级的北疆荒兽，河境界的强大凶兽。

要知道洛城最危险的时候便是十余年前有数只兽王级围城，还被一只名叫灰瞳的雪狼杀入了内城，那一次虽然斩杀数只兽王，重伤灰瞳，但洛城守将战死，落城守军不成编制，城中青壮男子也都尽数上了城墙守城，死伤惨重，无数人痛失亲友。

这一次，或许要比十年前付出更多。

“十六城共两万镇北军钉死在草原上，两万洛河铁骑游走分割，十万镇北军戍长城，就看你们这些畜生了。”张北站在洛城最外层的北城墙上，眺望越北山林。

“我，张北，洛城守将。”他将最后四字咬的极重。

洛城的侦察兵带回了兽潮来袭的消息，这要比以往早来了一个月，这种变化总归是不好的，但这毕竟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的唯有战斗了。

草原十六城中的衡城，这是整个草原与长城相连的枢纽，也是两万洛河铁骑的存兵之城，镇北大将军便坐镇于此，与护卫在他身边的老者一同是镇北军中的两位海境界强者。

城墙宽广，两位强者看着城外的营帐，看数万骑兵整装待发。

“今年的兽潮要和以往不同，但有张北守在洛城我便放心了。”大将军对身侧的老者说道。

“你也算是等到接任者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海境界，你家的小子什么时候做将军，我们又能不能等得起。”老者回道。

“净说些晦气话，老伙计你就不能说些吉利的让我高兴高兴。”大将军气的拍椅子上的扶手，木扶手裂出花纹，然后碎了一地。

大将军收着力道，所以只是碎了一侧的扶手，而护卫老者慢慢走到城楼里取了一个麻布袋回来将碎木收拾了。

“等二月过去，愿将士凯旋。”

“好。”大将军中气十足，收不住笑意。

兽潮比军阵更密集，凶兽更不把性命当回事，尤其是凶兽的王，在它看来溪境界同族都可以当作战争的消耗、战争的中坚力量，只有其中的首领级同族才是不能轻易去送死的，而雪狼族甚至有大量的普通雪狼当作炮灰。

这场战争是北疆荒兽挑起的，它们想要南方的土地。

洛河的水奔涌着，不曾结冰，洛城的吊桥收起，泛舟归岸，护城河宽六丈，能吞没无数的凶兽，对于兽潮来说，洛城的护城河才是欲待吞噬的凶兽。

洛城有三道城墙，最外层的夯土城墙年年毁坏，也年年修复，第二层的夯土城墙做圆弧状护在内墙墙体上，内置四方军营。

内城是最开始时的洛城基址，青石筑墙，因为有两道外墙，内墙不易被攻破，战斗不易波及到内城。

其实兽潮的提前到来对军方和书院的影响不大，毕竟原本书院就没想让他们在这个时候上战场，这次大概会让他们在城墙上放几箭或者丢几块石头，最多会杀几只登上城墙的凶兽。

这些书院学生在这一战中还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们是下一年的军中什长、百将或者书院教习。

只是可惜时雨他们才入学了一个月，还有四十名学生没有带到草原上历练，对书院的教学有些影响。

齐添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时雨没有走，现在还是不能离开书院的，他想着过了这次兽潮就离开，去长安参加武举。

时雨和同学教习在一起，负责西北角的一小段城墙，整段城墙上中段城墙压力最大，两端压力要轻不少，加上有岳山平和顾潇坐镇，这里也算是很稳固的一段城墙。

时雨用着自己的黄杨硬木弓，箭矢有军方批的份额，大概他能好好连连射术了，毕竟箭矢不用自己花钱。

城墙有些冷，时雨用手指蹭了一下，夯土坚硬致密，白雪在只有很薄的一层，算是士兵清理过的，这一天没有雪，不然城墙上会很滑。

当然血会结冰，也很滑，那时候不好清理了。

他的心跳的有点慢，并不会激动什么的，当然也不会再害怕了。

天很冷，风很烈。

早上吃下的汤面很熨贴肠胃，有点小满足。

时雨沉浸自己的思维里，他回忆了很多事，从童年到如今，一切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只是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瞎想。

然后时雨在想齐教习，主要是那把剑。然后他握住了身后长剑，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远处有一个黑点，然后慢慢变大，连成一线。

如潮水席卷而来，铺满了时雨目所能及的地方，明明站在高处的是洛城的守军，却还是在气势上输了几分。

兽潮真的是世间最凶煞的景象，军阵秩序井然，不够乱所以不够凶，就算是越国强大的镇北军也只能依据城池固守。

洛城没有准备擂石滚木，运送石料木料是很难的事情，因为洛城身处草原。

张北曾经教过时雨，也许诺过带学生们看大型弩，只是兽潮的提前到来，所以没有兑现承诺，现在却亲眼见到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近百架车弩列阵在第二道城墙处，因为第一道城墙很危险，随时都可能会有雪狼跳上去。

车弩射出长枪一般形状，却更大的铁箭，一枪三剑箭，百只铁箭射入兽潮里，钉在地上，组成了一道“栅栏”。

有凶兽直直的撞过来，血肉横飞，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压上来，兽潮便真的有了波浪，这股浪潮蓄了一会，凶兽挤着凶兽，有的被压倒在地上，有的被推上高处，如浪一般，大浪砸下来便把这简陋的栅栏碾碎。

留下一地鲜血与碎肉。

车弩还要时间装箭，而兽潮更近了。

“放箭——”发令的是旗官，他的令旗挥下，这北城墙上的数千人等了许久的命令，时雨搭上了弓，射出了一只羽箭，周围的人也是，整段城墙的人都是。

漫天箭雨，撕裂了天空。

没有特意瞄准一只凶兽，只是射箭。

射的够远，力气够大。

远看像下雨了。

请在大些。

又有一箭射出，又有一片箭雨落下。

有无数只凶兽被钉在地面上，然后被身后的凶兽踩死，有凶兽身上中了许多箭，却继续奔跑着，没有什么影响。

兽潮最前面脆弱的凶兽大都被箭雨杀死了，剩下的便是北疆荒兽，它们身上都插着数只羽箭，但却好像不算太重的伤，哪怕是时雨这样的四溪境，全力射箭也不见得能重伤一只溪境界的北疆荒兽，何况这些前锋里还有湖境界的北疆荒兽。

湖境界的北疆荒兽身躯庞大，皮革坚硬，是攻城的好手，它们的牛角可以轻易的穿碎石头，更不要说夯土墙了。

箭雨不曾停下，就算是奔跑在最前面的几只湖境界凶兽也有些狼狈，尤其是在城中的几位将军射箭之后。

中段城墙处，张北与三位河境界的将军坐镇于此，他们有两位是张北的副将，还有一位是换防军的将军，但也要听从张北的指挥。

张北不曾动手，却有一位河境界的强者出手了，他是张北的副将，以射术闻名于镇北军三十二将的尹副将，他的一箭足以重伤一般的湖境界凶兽，只是北疆荒兽皮糙肉厚才能扛住，但也伤势不轻。

“以前没来过，现在换防才知道洛城的战役不比北境长城的差。”换防军的袁将军说道。

“它们已经要填河了。”

“希望洛河能多吞些凶兽才好。”

城下的兽潮已经逼近到护城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咕嘟咕嘟的冲入河里。

凶兽被洛河水吞没，却也逐渐堵塞了河水，这是必然发生的，也在以往发生过的，护城河只能削减兽潮，而不能彻底阻挡它们。

有一些凶兽没有溺死，而是被冲到了其他的城墙附近。

一道血肉之桥被填出来了，凶兽继续朝北城墙奔袭。

苍鹰在天空中盘旋，它们最喜欢收割受伤的猎物，这座洛城和兽潮都是它们的食物。

数千洛河铁骑在等李志的军令作为一只奇兵杀入战场。

有雪狼从河水里趟过来，甩了甩身上的冷水，它们可以跳上城墙，用一种将自己的同类做跳板的方式，一只狼起跳只能跳到城墙一半多高的地方就会落下，另一只就踩着同伴做跳板，跳到城墙上去。

城下的北疆荒兽开始撞墙。

“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一只雪原巨狼跳到了时雨这边，

“湖境界，都小心。”顾潇提醒众人。

顾潇提剑刺向雪狼腰部，被雪狼用利爪拍开，然后狼首扑咬，顾潇已经能闻到狼口中的血腥气，却见岳山平一枪挑来，将狼首拨开，并且在狼头上留下一道口子，隐可见骨。

“地方太小了，”顾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而且刚才他还要护着学生，确实是有些难。

“知道。”

岳山平不断挥舞长枪，行云流水的点在雪狼身上，虽然只是堪堪见血的伤痕，没有给雪狼造成很大的伤势，但也控制住了雪狼的移动范围，使雪狼局促在很小的范围里。

“李难知、末子期和顾湘去盯着城墙，把跳上来的雪狼打下去。其他人辅助我和岳教习杀死这只雪狼。”顾潇对学生们发布命令。

来的人还是上次去实战的几名学生、顾潇、岳山平和韩世教习，其他的教习、院长和张将军一起坐镇城墙中段。

韩世的箭法不错，比顾潇还要强一些，所以他一直蹲在城墙的角楼上，不停的放箭点杀兽潮中的雪狼，这要比他加入在城墙上的乱战对众人的帮助更大。

“有一只溪境界的雪狼跳了上来。”韩世对学院众人喊道。

“我去。”赵子君拔出背后的刀去拦住那只溪境界的雪狼。他用刀挡下了雪狼的爪子，然后近身用刀砍雪狼，狼血喷了赵子君一身，他也被雪狼拍断了几根骨头，所幸有韩世的箭支援，也算是占了不少的优势，最大的威胁还是那只湖境界的雪狼，就算有两名湖境界的教习和四名溪境界的学生围杀它，也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杀死它，更要小心它的拼死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