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岩浆喷涌熄灭,不甘的想要点燃更多的物体,它们从诞生到冷却,只有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在这时间里,融合了它们一生的光和热释放了出去,这些啵啵炸裂的岩浆,冷却成一滩凝固胶质体,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朝菌不知晦朔,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滋滋······
蚀骨的岩浆无孔不入的渗透着,焦黑破败的大地上,一个椭圆形的长条物体横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噼里啪啦。
一块燃烧幽火的木头忽然达到临界点开始炸响,几粒火星陡然射出,又倏地熄灭。城市里不知道怎么样了,但至少,这里还十分的安静。
白泽躺在废墟中,心跳已经停止,他才刚刚死去不久,持续不断的烈焰吞吐的舔舐他的皮肉长达十几分钟,可怕的高温下,他的骨髓甚至都已经失去了活性,骨质发软酥脆,体内的血液干涸蒸发,一些不起眼的血斑印在密密麻麻的伤口上,如果有人近距离观看他的尸体,那么一定会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到,没有一个人类会想要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死亡最恐怖的代言人了。
就在一分钟前,白泽的最后一丝意识停止了活动,心跳起伏,造血活动停止。身体机能消散,骨髓深处和脑部的细胞大量死亡,神经传感中枢失效······他的确是死了,毫无疑问,这具身体,再过5分钟······不,4分钟后就不再是人类了。
只是一具可怕的肉块罢了。
这么点的时间又能发生什么呢?
白泽所处的空间里,忽然被无尽的距离感笼罩,像是空间的隔绝一般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那块土地晃动着,但丝毫不能阻止那些从虚空中探出的触手悄无声息的凭空出现,细滑的触须勒住了他的身体,在逐渐被遮蔽的黑暗里,白泽真的会复活吗?
漆黑、狭小的空间,白泽睁开眼,第一幅就是这样的画面。
一个未完成的画作竖立在他的前方,四周是圆筒形的书架,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建筑,最高处的光芒里,也不知道有些什么。
他就坐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地方里,除了书就是书。白泽从身后抽出一本,相当的心不在焉,自己这是死了吗?
“怎么可能,那个存在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
平淡的毫无感情的反驳,白泽扭头,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站在那里,眼神里透着看破一切的沧桑。
“你······莫哈顿·卡夫卡?”
白泽的脑子一向转的很快,对方不答,只是随手抽了一本书,递给白泽。
白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翻开书本,明明看不懂上面未知的字体,脑海里却冒出了这样一幅画面,不由自主的读了出来:“11月24日,看见一朵小野花,绿色,有着浅灰色的植物根茎,香味应该很黯淡,普通。”
他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
好在莫哈顿解答了他的疑惑,“这是新的技术,从我的灵魂诞生的镜像成面,经过翻译的画面可以由文字来直接让人类看见那时的画面,也就是——没有语言障碍的万能书。”
白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是怎样的伟大技术。
不过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拉回现实,身体迅速拔高,坠入微光之中,画面一转,白泽只觉得脑袋一痛,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呼吸到了现实世界的土石灰尘。
“疼······”他撑起身子,难以置信的屏住了呼吸。“这、这怎么可能?!”
被烈火烧焦的身体,此刻完好无损,破破烂烂的衣服与纤尘不染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生的皮肤洁白而细腻,这下,即使是白泽自己观看那修长的手掌,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漂亮的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手。
······
一切如他所料。
魔鬼的确复活了自己。
“嘶······呵呵,疼疼疼。”剧烈的头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代价也很明显,这令人恐惧的病症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让他不得不时不时的忍受痛苦的折磨,但白泽却笑了起来,“哈哈,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吗?”
自己的行为明显超出了魔鬼的预期,经过这次尝试,白泽掌握了至关重要的两个情报。
第一:魔鬼并非掌有对自己的绝对掌控,即使塑造了自己的灵魂,也很有可能无法时时刻刻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二:祂可以让人类死而复生······
这就意味着,死已经成为不了最终的手段,他逃不出魔鬼的桎梏,就注定要成为祂手下的蝼蚁。
“到底什么程度才能获得自由?传奇?法神?神明?”
白泽心情沉重,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新生的身体还很脆弱,这让他此刻异常的柔弱,他蹒跚的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停留在一块黑斑前,目光幽幽。
眼前的地面上是一圈太阳图案的黑斑,大小不一的分布成一条小道,向不知何处蔓延。
白泽知道这是什么······鲜血淋落被焚烧后的血斑,是黑玫瑰,她还没死!真是个毅力顽强的人,我曾经把她当做女人,看来是彻底小瞧她了。
“王都的人都像这么怪物吗?”白泽嘟囔着,从地面那持续不断的黑渍都能看出那个人伤的有多重,毁灭魔法的第一重爆发全数冲击在了她的身上,再加上高温与大失血,居然还能逃离,着实令白泽有些头皮发麻,对这样怪物一般的人类,感到由衷的恐惧。
所以他停顿住了,深吸一口气,站在了抉择的岔路口。
怎么办——?
是趁这个大好的机会杀掉黑玫瑰······还是留在后方安全的等待?
风险和利益,此刻成正比。
······
但在此刻的黑玫瑰眼中,白泽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走过的地方人群退避,敌意与恐慌正在蔓延,黑玫瑰扶着墙壁,佝偻着身子缓缓向前。
“唔哇——”她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嗓子像是破风箱一般失控的喘息着,凄惨的令人怜悯,即使是围观的人也能够察觉,这个人,正在接近死亡。
黑玫瑰不甘。她那浑浊的眼前,自己的手臂已经焦黑如树皮,丑陋的疤痕只是抚摸就坑坑洼洼的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她在逃避,在期待,在最后的挣扎······
“丽莎·贝卡!太好了——是丽莎贝卡吗?”
不远处传来了惊喜的呼喊,黑玫瑰听出来了,那个人,是同为暗卫的信任,为皇帝效力的盾牌,亚克斯·洛迪芬。
“丽莎,丽······莎?”那个声音从惊喜到疑惑,再到恐惧,说不出的复杂情感糅合成了暴风雨前的安宁,黑玫瑰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后背就站在身前的不远处,木木的看着他。
“不要,别看我······”
她蜷缩起身子,呜咽着哀求。
“······”
“到底发生了什么,丽莎。”
亚克斯沉稳有力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异常,他蹲下拉过黑玫瑰的手,温暖有力的手掌令黑玫瑰一下慌了神,已经残破不堪的内心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下意识的就想要推开对方,但是坐起来的那一瞬间,透过商店街那面镜子墙,她忽然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光秃秃的头皮拧巴在一起,溃烂的五官是火毒肆虐过后留下的痕迹。这是什么?这是她那引以为傲的美丽容颜吗?不知不觉间她就站了起来,向着镜子中的自己走去。
天呐!这是什么?这焦黑干瘪犹如骷髅的双腿,那已经彻底变形扭曲的盆骨,胸前的皮肤紧紧地贴着肋排,曾经柔软的流线型身躯现在已经丑陋的不忍直视。她的胸脯······那硕大的胸脯下垂着,干瘪的,像是荒原上的野猪人一般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丑陋······
······丽莎······
······丽莎!
亚克斯的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了,直到面前的镜子被一拳打碎,黑玫瑰才算回到了现实,她忽然凄惨一笑,明白这样的自己已经不可能被殿下接受,超凡的力量也已经在那场大火里燃烧殆尽,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捂着眼睛蹲在了地方。
“不······不要······呜呜呜······殿下······”
亚克斯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身边,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在这些轻声议论的人民中间,一个声音清晰而突兀:“真丑陋啊。”
亚克斯脑袋里的血嗡的一声就冲上了头顶,他恐怖的咆哮着:“谁!!”
黑玫瑰的脑袋也轰的一声炸了。
是啊,真丑陋······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活着的呢?
她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气未消的亚克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忽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颤声挽留着:“等下·······不要······丽莎?”
黑玫瑰冲他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不复曾经的风情万种,像是干瘪瘪的树籽,却有一种无声的决然,她赤裸的身躯站在那里,虚弱而卑微,忽然尖锐的长啸了起来,刺耳的声音撕裂耳膜,难以想象那干瘦的身体里居然可以爆发出这样悠长的气息,像是野猫被剖腹前恐怖的惨叫,那声音中蕴含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叫嚣着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不公。
尖叫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痛苦停止了,耳朵短暂失聪的无数镇民们心跳鼓动的很快,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刺耳的叫声还是那崩溃的情感。
他们只是单单觉得,自己不会忘了今天这个日子。
黑玫瑰的身体站在那里,她的腰深深地弯着,整个人绷的紧紧的,她在尖叫的途中断了气,那是她遗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证明,亚克斯沉默的走上前去,黑玫瑰已经失去了生命,但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的发着光,亚克斯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一颦一笑皆如画卷的美人,他有多沉醉,自然、就有多伤痛。
可亚克斯还是微笑着,附身揽住了黑玫瑰的腰肢,说了一声“失礼了”,将她抱在怀里,向着城中的据点走去。
堵在他道路上的居民纷纷退避,他们并不觉得丢人,因为这个年轻人此刻有种很可怕的感觉,那股气质宛若发怒的野兽正压抑着自己的兽性,明亮的眼神仿佛不怒自威,并且,带着灿烂的笑容,抱着腐朽的尸体。
越是痛恨命运,便笑的越发灿烂。
亚克斯,是愤怒的野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