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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书和李得福抵达舟城商族之前,李得福的孪生哥哥李得财,正在向他师父,冰火双绝第七代掌门人陆恩太,辞行。
陆恩太是个五十六岁的老者,依然皮肤紧致,只额头有两道浅浅的皱纹,面色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无异。他盘坐在绝地宫上首,双目空无一物,显得他清心寡欲,仙风道骨。
李得财跪在下首,他身形长相几乎与李得福一模一样,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放在繁华街道,同样不会有人多看他一样,他与李得福最大的区别,是他皮肤雪白,似乎终年没有晒过太阳,眼神有些错综复杂,夹杂着期待,又有不舍,还有些忧虑。
李得财的右手边,跪着一个女子,她是个引人注目的美貌女子,今年十八岁。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水无言。如果拿水无言与万书相比,水无言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玲珑身段,和一双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深邃神秘的眼睛。若说万书使人不敢靠近,而水无言则使人想入非非。
陆恩太道,“自四百一十二年前,先师祖燎显子创立冰火双绝以来,六代单传,且传男不传女。究其根本,在于我派神功与其他各门各派武艺有天壤之别。中原武功以体内练气为主,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勤加修炼,便可使真气聚集,直至冲破任督二脉,使真气在体内周身循环不绝。而我派冰火双绝,乃是取体外冰寒炙热之气,吸入体内,而在手足之间循环运转。这也是为何先师祖将冰火殿建立于此冰雪火山之中,而数百年来不曾变更的原因。”
看了李得财和水无言一眼,又继续说道,“如今你二人武功尚未大成,便如此执意下山,为师也不便再三再四阻挠,只盼你二人下山之后,切勿懒惰,仍要勤加练习。冰火双绝乃我派独门绝技,待修炼至三十年以上,不但可强身健体,还可抗衰驻颜;修炼六十年以上,可延年益寿;修炼九十年以上,可返老还童。每修炼一日便有一日功力,蒸蒸日上,永无止境。先师祖燎显子修炼一百二十年,仍黑发童颜,精神矍铄,犹如盛年,内力修为当世无双。”
又对水无言道,“有一事我于你已强调多次,冰火双绝本乃男子所创,自古仅有男子修炼。你身为女子,本无法窥其门径,实因为师一时心中不忍,将你带到冰火殿来,又自研先祖心法,重新串联改写,方使心法契合女子脏器心气。然而受为师智力所限,目前只参悟取火成冰之法,尚未悟出探冰生火之术。因此切勿急公近利,擅自修炼冰生火心诀,否则其后果难以预料。”
李得财和水无言连忙称是。
陆恩太继续说道,“自古我派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一来江湖纷争追根究底不过是权与利之争,先师们早已看破一切,不再为权利而起干戈。二来我派向来单传,纵使武艺无敌天下,终究人单力薄,影响不了江湖走势,因而不如冷眼旁观。数百年来,我派早已见惯了各门各派起落沉浮,最终的结果无非是先祖遗留的秘籍经书无人问津,武学造诣每况愈下。唯有我派,一本经书传承四百余年而不失当年之勇,几经迭代,更是一代强似一代。先师八十八岁而卒,其武学修为已在祖师燎显子之上。”
李得财和水无言心想,燎显子祖师当世冠绝天下,师公的修为又超越燎显子,这样说师公肯定也能摘得武林桂冠。而师父已修炼五十六年,功力可能也早已精熟,若是师父出山,就算称不上第一,至少能打败绝大多数一流高手,两人顿时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陆恩太又道,“此次你二人下山,不可贪玩。现南方已是盛夏,入冬便要回到冰火殿。届时为师要考校你二人武功,要是毫无长进,那今后就休想再下山一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另有一事,虽说如今谈来为时尚早,不过若是机缘凑巧,寻到一二个弃婴,不妨带进殿来,为师也好养育他,以壮我派声威。”
李得福和水无言相互对视一眼,皆参悟不透陆恩太的意图,又不敢细问,只得点头说,“是”。
两人拿起行囊,沿着冰火殿石洞行走有两三里路,方出得冰火殿。原来冰火殿位于一座火山山腹中,火山被冰雪覆盖,大雪封山,连绵万里。这座连绵的雪山位于雄汉大陆北部之“雪国”,与厘国北部接壤。雪国自来终年积雪,人烟稀少,耐寒的飞鸟和猛兽也只是偶尔经过。
出得殿来,刚见到满目白雪,水无言就抓住李得财的手,痛快地说,“师哥,我们终于出山了。我在这冰里、雪里、火里困了十二年,今天终于自由啦。”她激昂地说完,便扑倒在李得财怀里,拦腰把他抱住,就要去吻他。
李得财与水无言身高相仿,被抱住一时想动也动不得,又见水无言亲来,便用手捏住她两边脸颊道,“小心师父看见。再说,是你嚷着要下山,我又不想去厘国,有什么好开心的。”
水无言拍开他的手,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一边不屑地道,“屁!你不想下山,难道你想老死在冰火殿?就算你想,我可不想。你是在这里过惯了,从出生到现在都在这又冻又热的地方过的,没有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没兴趣下山了。等你吃到山下好吃的,看到山是绿的,水是清的,看到蝴蝶,看到玫瑰花,睡上大软床,看你还想不想回这鬼地方来。”
水无言不识字,言语粗俗,李得财当即有些急眼,微嗔道,“我不和你争。要不我们打个赌,要是春节我回到冰火殿,你就任我处置。要是我没有回来,我随你处置。敢不敢赌?”
水无言道,“哼!我才不和你赌。你呀,我还不了解,我要是答应跟你赌,你肯定是要非赢不可,就是死了,也要托人把你抬回来。跟你赌,我可从来没赢过。”
李得财得意地道,“知道就好。”走了几步又道,“哎,你说外面的花花世界多么好玩,那你有没有想好,下山之后我们去哪?”
水无言道,“还能去哪。你看看我们的包袱里缺啥?”
李得财暗中盘算一番道,“不缺啥啊。”
水无言故意失望地摇摇头道,“哎!也是,这个问题对你这个山洞里的野人来说,这就跟问一头大母猪,兔子肉好不好吃一样。都太难了。”瞅了一眼李得财,看他不生气,又道,“因为母猪不知道什么叫兔子肉,而你也不知道下山一切都得靠银子。”
李得财道,“我知道银子啊。你上冰火殿来,不就是因为偷师父的银子吗?”
水无言的眼神忽然变得充满与年龄不符的世故和沧桑来。她说道,“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什么叫银子。你知道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家里。可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父母有多穷。从我出生到懂一点事,五年多,我从来没有吃过饱饭,我爹我娘和我,都瘦得跟找不到食物的野狗一样,更别提银子了,我连见都没见过。从我记得事情开始,我就只记得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今天摘蘑菇,明天摘野菜,后天摘果子。五岁多那年,我离家干活迷了路,一个人跌跌撞撞,来到了县城。反倒好,我终于不用再干那些粗活了,为了活下去,我做过乞丐,在路边捡吃的。我也做过小强盗,在人少的巷子里抢小朋友的东西吃。我也做过小偷,在别人家的厨房里偷馒头。要是我一直这样混下去,也至少比在家累死累活还吃不饱要好得多。可是等我在城里混得越来越久,就越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平。同样是小孩子,为什么一些人吃得好穿得好,活的那么痛快?因为他们家有银子啊!所以啊,从那以后,我就只把眼睛盯在银子上。要么偷,要么骗,我就是要很多银子。这样我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在哪吃就在哪吃。那一年多时间里,我见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为了偷和骗,我编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故事。谁会提防一个又漂亮,又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呢?我碰到过为了银子兄弟自相残杀的,我就骗他们说我是知县大人的外孙女,他们只好花钱免灾。我也见过撒银子背着夫人花天酒地的大老爷,我就骗他们说我认识他夫人。也见过为了银子在衙门里做假证的流浪汉,我就装成鬼吓他们。还有一个怪老头,故意让我骗了好几次,原来是想骗我,想要猥亵我,被我给骗到城外,把他杀了。你看,银子的魔力有多大。”
李得财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想像不到,一个与他朝夕相伴,甚至同床共枕的可爱又单纯的女孩,原来有如此可怕的经历,而且她年仅六岁就杀过人。李得财自忖,六岁时,他还什么都不懂呢,他眼神慌乱地看着水无言,一时语塞。
水无言收起她的世故和沧桑,挽起李得财的手臂,没心没肺地说道,“放心!刚才都是骗你的!讲了那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包袱里缺的是银子。要是下山不去赚银子,那我们就只能去做乞丐,做小偷或者骗子,要不然就只能饿死。”
李得财不敢相信,刚才讲着凄惨故事的水无言,与现在言笑灿烂的女孩竟是同一个人。他半信半疑地问,“那我们怎么才能赚到银子?”
水无言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呢?难道去抢去偷啊?当然是去找一份差事了。”
李得财又问,“那找一份什么样的差事,才能赚到银子?”
水无言打个哈哈道,“我都十二年没有下山了,都不知道以前的行当还有没有,现在我哪里知道要找什么差事。下山见到人一问不就知道了。”
李得财终于放心了,这世上还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他为此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