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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得财的床边站起身那一刻起,水无言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直到站在商湾牌坊下,她的眼泪都没有干过,嘴巴没有说过一句话,愁容没有散去过。

第一天,她心里全是悔恨。

她想,要是在吴安度提出一同去见周归灿时,设法推辞就好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后果;也不该向吴安度和叶传雨提出那个该死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又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价罢了,何必拿性命和贞洁去冒险;不该太过于自信,以为可以利用美色制服周归灿,师哥本来就不喜欢她利用美色引诱男人,可是想来想去,最后的办法总是脱不开色诱,这样还不是迟早要吃亏;不该相信叶传雨,他明知道周归灿武功高强,还让她去冒险,连一声提醒也无,成心是要她变成他的鱼饵,就像豆蔻等三人一样,事情办妥了还要杀人灭口,实在可恨;又恨自己武功太弱,在周归灿手里只能受人摆布,为何当初在山上不再多努力练功。

可是想来想去,终究无益,身体终究已被玷污,师哥终究是不会原谅她,每一次想到师哥,她就会想起他最后那个眼神,那里面充满着爱和恨,她害怕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像镜子一样照出她的野心、诡计和污浊。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他。”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我,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马跑得飞快,可水无言的心思完全不在路上,连马做错了路,她也是老半天才发现,因此第一晚她并未像李得财想的那样,留宿在汇阳。

跟李得财一样,水无言脑袋里乱纷纷地想了一天,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她已经精疲力尽,可在旅馆里,她依然睡不着。

她又开始害怕起来。

她害怕李得财离开她,李得财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唯一一个她可以真心对待的人,在他面前,她可以完全做回自己,可以透露自己野心,可以诉说烦恼,可以轻松地分享童年的痛苦,可以说话不经过脑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可以不顾形象地拉屎放屁,可以懒,可以凶,可以放肆笑,可以放肆哭。

她害怕地想着,如果他离开我,我就做不回自己了,我会变成那个有野心,有诡计,有美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魔,我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面对这黑暗得看不到边,残酷得看不见底的江湖,遇到问题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做出成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庆贺的人,如果我受伤了,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包扎伤口,如果我死了,我只能被遗弃在山上,让野狼吃掉。

她越想越害怕,每一次想不下去的时候,又或者不想再想下去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他。”

已经三更了,她想强迫自己入睡,可是思绪就像水里的葫芦,按下去又浮上来。

“一定要想办法挽回师哥的心。”她继续想着,可是需要怎么做呢?他是个固执一根筋的人,很难改变他的想法,他如果想要去做某件事,谁也拦不住他,更何况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和我说话,那可怎么办呢?一定要在他做决定以前挽回来,这几天我都不在他身边,师哥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哦,对了,师哥曾经发过誓,他永远也不会离开我,除非我离开他,或者他死了,我知道师哥一定会说到做到,他把承诺看得比命好重。

想到这里,水无言松了一口气,她又想到,师哥一定还在家里,他知道我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可是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我对他撒了谎,那师哥还会遵守他的诺言吗?他会的,诺言比他的命还重要,不,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应该马上掉头回去,求他原谅,不,师哥一定还在,我现在回去,我会死的。师哥重要还是理想重要?我不知道,不能回去,我必须先保命,要不然不但挽不回师哥,自己也会没命,我要快点到商湾,快点调职,快点回去。

一夜她都在矛盾中胡思乱想,直到四更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

她在马背上又继续胡思乱想着,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师哥的心?我要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可是师哥会接受吗?师哥是爱我的,我确定,可是现在还爱吗?我不知道,他的眼睛里有恨,他恨我,他会听我这些话吗?只怕他不但不听,还要嘲笑我,不会,师哥永远不会嘲笑我,不知道,他在气头上,他一生气就什么事都不管不顾,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让豆蔻帮忙的法子也不行。

想到这里,她又回忆起李得财说的那句话,“我只愿意跟我师妹一个人上床。”她又开始掉眼泪。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他。”她又想不下去了,她对自己说。

没一会,思绪又浮上来,想起在雪山里的历历往事,两个人无忧无虑地相爱着,想起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起练功,第一次一起被罚,第一次一起在雪山里抓羊和兔子,第一次一起睡觉,第一次拥抱接吻,第一次偷尝禁果,可是为什么下山还不到两个月,一切就都变了?

她很想念李得财,很想他此刻就在马背上,以便听她诉说,她有多想他。

水无言的眼睛又湿了。

她也像行尸走肉一样,打尖、住店、吃饭、赶路,哪怕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她也懒得说话,只用手势、眼神和点头摇头做一切事,她爱笑爱说话的嘴巴成了多余。

第三天。

一路上水无言就这样在悔恨、自责、害怕、愤怒、担心、孤独、矛盾、想办法如何挽回等等各种情绪之间徘徊纠缠。

忽然见到路边一棵老榕树,她想起与李得财拌嘴的那棵榕树,两棵树如此相似,她想起那时他们如胶似漆,拌嘴过后更是水乳交融,可如今,两人璧玉般的爱情已经产生裂痕。

水无言忽然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她,想必又是叶传雨派来的人,她心知自己身处险境,却仍情不自禁把马步放慢,在树边驻足发起呆来,想起就是在这棵树下,她说过她爱他,也是在这棵树下,她发誓永远不会骗他,可为什么曾经美好的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她感到疲惫,在马背上几乎坐不稳,只好下马,站在槐树下发着呆,想着那一次拌嘴是因李得财吃醋而起,就又伤感起来,是啊,也只有心里把我当成是他的人,他才会吃醋,他是那样爱我,而我却不懂得珍惜,想着,想着,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湿润了眼睛。

她坐在树下,眼睛看着那一晚她从树上跳下来钻进李得财的被窝,说我想和你睡的那个地方,眼睛里含着泪,嘴上却带着苦笑,她想得如此出神,以至于一把暗器的破空之声都没有听到,小刀直直地插进了她左肋,她吓得飞上马背,狂奔而去。

她请大夫包扎伤口,心里竟不知道哪里窜起一个念头:你活该!这是你应得的报应!师哥不会打你骂你,这是别人代替师哥在惩罚你,这样想着,她反而好受了一些,也许这样带伤回去见师哥,他就会原谅我了呢,这伤就让它伤着吧,师哥为了救我,受了十一处枪伤,我这点伤算什么。

第四天。

水无言即将抵达商湾,她不得不暂时把烦恼和伤痛抛开,把全部心思放到面见宋现哲之事上。她先去挑选了一件红色的低胸吊挂式长裙,底部带高跟、衬得她又高腿又长的黑香履,又喷了淡淡的蔷薇水,在手指甲和脚趾甲上还涂了淡红的玫瑰水,在她白皙胜雪的皮肤衬托下,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优雅,气质卓越,她骑着马,在舟城街道上的人丛中行走,不论男女老少,无不称赞惊叹。

然而,刚到商湾门口,她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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