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豪庭的会客厅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刁琼丹安排的老妪废了很多功夫才打扫干净,现在,这里将要举办一场宴会,无意之中,将会汇集也许是全天下最美的三位女子。
宋现哲坐在主座上,他身旁坐着宋金辉和温情。药王谷的大夫还未到,郑凝香的伤势未见好转,无法赴宴,就在里间歇息。自上次宋现哲有意撮合宋金辉和温情,温情同意多住几天,至今天之前,宋金辉和温情还未见过面。按宋金辉的说法,温情对他无意,纠缠又有何益?他搬去别院住,只是吃饭时来这里,挑的也并非用膳时间,他心里虽想偶遇温情,可温情似乎也有意躲着他,两人未曾碰到过一次。
倒是郑凝香,在里屋听到宋金辉弄出的动静,以为是温情,口渴时喊了两次“少主”,都被宋金辉听到,去她房间坐了两次。
两人聊着天。
宋金辉问郑凝香,“你为何那么傻,以血肉之躯去挡别人的钢韧铁剑。”
郑凝香血色尚未恢复,嘴唇仍是苍白色,她说,“当时我并未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保护少主。”
宋金辉又问她,“难道你不怕死吗?”
郑凝香惨笑道,“那一刻我真的没有想后果,等跳出去以后,剑离我越来越近,剑气刮得我睁不开眼,我才想到,我要死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宋金辉在这一瞬间忽然对面前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极少有人会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个小姑娘却是其中一个,他不知道该认为她是傻,还是忠,这样无畏的精神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第二次,他定定地看着郑凝香,又问,“要是你家少主再次面临险境,你还会舍命相救吗?”
郑凝香不知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在意,她看宋金辉一眼,眼神躲闪到一边道,“我不知道。或许不会吧。”要是她脸上有血色,此时她的脸一定是绯红的。
宋金辉反而觉得郑凝香真实淳朴得可爱,他认真地打量起郑凝香,她算不上美,脸上和手上都没有多少肉,可是她看起来是那么温顺,好像她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要伺候别人似的,她不求别人伺候,甚至不求别人的回报。他越这样想,他看郑凝香的眼神就越温柔,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曾经是那样一个人,为别人付出了一切,却从未得到过什么。他说,“你爹娘把你教育得很好,他们一定很爱你。”
郑凝香发觉宋金辉的眼神似乎有些异常,可是她说不出是何异常,只觉得这样的眼神给了她勇气和亲切感,宋金辉也从高高在上的商族小公子,变成了跟她坐在一起聊天的朋友。她说,“我四岁时,爹娘就死了。跟温大统领一样,在十年前的农岭大战中死的。”她的眼里闪起泪花,她又说,“我想他们。”
宋金辉情不自禁地伸手替郑凝香抹去眼泪,他说,“别伤心,伤心对身体不好,我明白你把温姑娘当姐姐一样看待,你要是不嫌我坏,你也可以把我当哥哥,我会常来看你。”
就这样,那种特殊的感觉在宋金辉和郑凝香之间产生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以为这是一桩小事,也不约而同并未告诉任何人,与温情再次相见,宋金辉眼里对温情的幽怨不知不觉地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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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来到东海豪庭的,自然是商族新任兵器组组委柏小园,以及他的弟子窦同尘。
窦同尘看起来比柏小园年轻很多,实际也已三十多岁,与柏小园铁板一样的表情截然不同的是,窦同尘面相看起来很喜庆,真是难得一见的让人看到就觉高兴的喜脸。到三十多岁还有这样的面相,说明他要么是个不想事的傻子,要么就是个把所有事都已经想明白了的聪明人。能跟在柏小园后面的人,按理应该不是个傻子,因此大家看他脸上的喜庆,就不再觉得喜庆,反而平添许多无法言喻的阴森可怖,甚至比柏小园的铁板脸更阴森可怖。
水无言跟在窦同尘后面。她依然那么得体、美丽。尽管是正午,屋子里亮堂得像太阳就挂在窗外,水无言依然像一根蜡烛一样,带着浑身光芒走进来,使屋子显得更亮。
水无言和窦同尘一起在门口站定,弯腰示意请黄士章、孟芹和万书、李得福先进门。万书显然谦逊得多,她低着头走进屋,既没有光芒,也没有黑暗,好像这个房间里有她或没有她,都并不影响,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猜想本次宴请只是姨父与商族的公务宴请,她并不是主角。
她想错了。对宋现哲来说,万书才是今天的主角。
桌旁已有三人落座,在等着他们,宋现哲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宋金辉和温情。宋现哲站起身,吩咐黄士章、万书等人入座,他先指向温情道,“这位是我商族贵客,农族蓝大统领之独女,温情。与各位一起就餐。”又指着宋金辉道,“这位乃是犬子,宋金辉。”
宋金辉与商湾的人并不相识,宋现哲特意一一相互引荐,他又对宋金辉耳语道,“万姑娘便是我少时所爱女子之千金,假以时日,我有意与她隐遁山林,不再过问商族之事。你年岁不小,也该多做历练,以便接替大统领之位,为商族再创辉煌。”
宋金辉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现哲,眼睛里有无数疑问。
宋现哲低声道,“我明白你想说为何刚说的话即又反悔,又想问为一女子而放弃大统领之位,是否值得,或者想问,陡然让你接手商族事务,是否过于草率。放心,爹并非一时兴起,今日在商湾,兵器组组委喻冬临,因我坚持放弃吞并赤剑门一事,含恨解职。我深知,此事只是开端,若我与万姑娘有缘长相厮守,势必将对我统管商族造成障碍,与其陷入两难境地,不如早做抉择。你能理解,对吗?”
宋金辉看着宋现哲,这位四十二岁的中年男子,此时认真得像个二十岁的少年,便笑着点了点头。
同时,温情正在打量着万书和水无言。她先看到水无言,水无言天生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本领,可是温情并不太喜欢她,温情并没有去思考因由,或者思考不喜欢她哪一面,总之就是那么一眼,温情就确定她与水无言做不上朋友,她对不喜欢的人,一向不愿意接近。她再打量万书,万书通体知书达礼、温柔沉静的气质,使她感到亲切,她径直走到万书面前,不无夸张地说,“我的姐姐,你是花仙子还是画中仙?可真是漂亮得不像凡人。”
万书早注意到温情,见她身材高挑,一双令她艳羡的腿又直又长,面容秀美,特别是一双古灵精怪,得理不饶人的眼睛,既让人觉得可爱,又让人觉得不好惹。她本就不善言辞,被她一夸,顿时脸色潮红,说不出话。
倒是水无言见机极快,她也早已注意到温情,看她年纪虽小,气质倒是不俗,不愧是昔日第一大门派培养的接班人,相貌虽未开化,轮廓已很清晰,绝对是个美人坯子,看她皮肤偏黑,玩兴颇大,竟不像个女孩儿,说不定长大后会失了女孩儿魅力。无论如何,农族的少主她是不敢得罪的,此时说道,“万姑娘固然是花仙子,画中仙。可温少主却是千年修得的郁金香,既是美人儿,也是仙女儿。”
温情道,“那比不上你雪国人的白皮肤,真是吹弹得破,真想吹一吹,弹一弹。”说得众人噗嗤都笑了。
李得福在万书的椅子后站着,温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却早已打量了温情好几眼,与水无言让人看一眼就想抱住不同,第一眼看到温情,他倒是想拍一拍她的肩膀,问,“今天去哪玩?”他也看到了宋金辉,以情侣的眼光来看宋金辉和温情,李得福倒觉得他两人颇为般配,宋金辉也处处透露着调皮捣蛋、随时捉弄人的样子。他下意识比较三个女子,他想,三个女子都美到极致,但要说哪个最美,还是要算万书。
宋金辉也早把三个美人打量了个遍,跟李得福的想法不同,他还是最喜欢温情。不管万书和水无言有多美,都及不上温情,他就喜欢温情那玩世不恭的样子。
黄士章似乎对美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不像柏小园板着脸偷偷地,窦同尘咧着嘴光明正大地把眼光在三人脸上身上梭逻,他在等着宋现哲的答复,在商族把决定说出来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而此时若问柏小园和窦同尘,他们喜欢哪一个,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说出,“水无言”。
众人坐定后,宋现哲礼貌地向黄士章拱手道,“在下特命人在厢房另设一桌,想与万姑娘单独用餐,不知黄掌门是否首肯?”
众人都面面相觑,均有些意外,不仅因堂堂大统领对一个小帮派的掌门人如此客气,更在于对一个小小女子,甚至算不上名门闺秀的无名女子如此垂青,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水无言恨恨地看着万书,想着要是她拒绝,那还好说,要是她同意,那便说明,万书不过也是个贪图富贵的普通女子。
黄士章当然一叠声同意。
可是有两个人不同意。
温情道,“有此等好事,岂能把我忘了?”待大家都一脸惊诧,宋现哲威严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好改口说,“或者至少小桌上的菜,也给我们来一份。”
另一个人是李得福,可他什么也没说。
万书正寻思:此人无理,只问义父,就算义父同意,并不等同于我同意。便不想去。
宋现哲好似能看透万书的心思,又对万书拱手道,“万姑娘是否愿意赏光,与在下小桌用餐,以便倾谈?在下担心你义父与我族洽谈生意,恐怕非姑娘所好。特意安排,请姑娘移步。”
李得福心里默念,求万书千万不要答应。可面对宋现哲,商族大统领,天底下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又如此谦恭有礼地盛情相邀,而且他早已为万书做了精心安排,无论是多么见过大场面的人,也经不住这样被捧上天的幸福感。何况万书还只是个十六岁,并未见过许多世面的小姑娘。
然而,万书没有动。她的脸更红了。她极不喜欢置于人堆里,还成为人堆里最扎眼的那一个,那种感觉就好像把她放在火炉上炙烤,但同时,她又喜欢这种感觉,众星捧月,她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包括水无言和温情。她想,这个人倒是很有礼貌,很有风度,与江湖传言大不相同,或许可以问问他大石镇欺行霸市的情况,而且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一顿饭而已,当不至于有危险。即便她心里已同意,可是她不想就这么轻易直接地答应,那样显得太有失身份。
宋现哲看一眼黄士章。黄士章马上用手肘轻推一下孟芹。孟芹低眉顺眼,挨了片刻,黄士章又推一下,孟芹知道躲不过,只得走到万书身边,扶着她往里走,一边说,“好女儿,能得大统领相邀,真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大统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吃个便饭,里边清静,待我与柏组委谈完事,再来叫你。”
万书怕在众人面前拉扯显得尴尬,便未做推辞,就着孟芹的推力走进厢房。
此时李得福心里万般滋味杂陈。他理解自己与宋现哲相比,几乎毫无可比性,先不论宋现哲的地位和财富,也许万书并不看中,单论人品才华,宋现哲虽然谈不上俊美,可他随便往那一站,随便弯腰拱手,都显得那样气度非凡,那样凌驾于一切而又谦恭有礼的气度,不得不令人心折,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像蚂蚁那样渺小、微不足道。想到后来,他除了心揪着颤抖外,人已失去知觉,食不知味,耳不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