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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现哲一只手拿起万书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道,“别担心,你去沐浴更衣好好睡下,我在这里守着。”

万书虽不愿洗澡时,宋现哲守在门外,可她更害怕那个不讲道理的郎思鹤,便点了点头,进了浴室,将浴室门锁紧,很快地洗了洗身子,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宋现哲靠在床头,读着一本书,见万书出来,因说道,“这是士族去年的诗集,你看看,我从上官以逸那讨来的。”

万书接过诗集,坐在床边读起来。

宋现哲起身替万书脱鞋子,一边说,“靠在床上读吧,有两百多首好诗好词呢,还有几篇长文,一时半刻也读不完,靠着慢慢读,倦了就睡下。”

万书静静地看着宋现哲替她脱鞋,她的心有些不平静,他是那么有权势,那么富有,那么受万人尊崇,可是他现在就蹲在她的脚边,为她脱着鞋子。她问,“那你呢?”

宋现哲又把毯子掀开一角,扶她坐到毯子里,反问道,“那我呢?”

床显然可以睡下两个人,但万书坐在床中间,并没有分一半给宋现哲的意思,宋现哲只好去外面的厅里拿来一把旧竹椅坐在床边。万书读到好句,就念给宋现哲听,或亲密地谈论着自己的理解。

万书忽然掩卷,眼睛看着空白的墙壁道,“士族的这些诗,读起来大都高风亮节,或针砭时事,为民请命,或淡泊名利,颂春咏雪,不像是颠倒是非的奸佞小人。那他们说的,关于你的话,是真的吗?”

宋现哲就等着她这一问,因此郑重其事地从竹椅中站起,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万书的眼睛,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适才在议事厅,霍大统领说,他们在我的一个当铺里发现一幅名画,当铺以三千两银子从彭雨淅姑娘手里收进来,当出去却只要三两银子,所以他们怀疑我向葛大人行贿。事实上,当铺里有两幅画,一幅真迹,一幅赝品,总会有些人附庸风雅,买赝品回去装饰门面,因此我们当铺也出售临摹、仿绘画作,所以才导致铺子里有两份画作、两份价格。士族对此有所误会,我已经跟他们做了解释,当下误会已经澄清,其他的事也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士族一向都是高风亮节,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是我勾结官府,怕是早就被他们扭送到京城受刑了,哪还有空闲陪小书读他们的诗呢?不早了,三更天了,快睡吧。”

万书听了,细思之下,觉得宋现哲说的颇有道理,因此不再多问,睡了下去。宋现哲替她盖好毯子,弯腰去吻万书的嘴唇,万书又躲了开去,宋现哲温柔抚摸着万书的小脸、眼睛、鼻子和嘴唇,万书没有躲开,宋现哲又去吻她的嘴唇,可万书又躲了开去。

房间里有蚊子,宋现哲涂了驱蚊水在自己手臂和脖子上,又在万书的手臂和脖子上擦了些,万书也没有拒绝。收拾停当后,宋现哲吹灭蜡烛,坐在椅子上,趴在床沿,似乎睡着了。

万书无法入眠,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她不敢睡着。四更的更声响起,宋现哲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柔和——他真的睡着了。万书仍醒着,她看着宋现哲那样睡着,一定很不舒服,她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心安理得,还有些若隐若现的喜悦。她有一两个瞬间想让宋现哲睡在床边沿,又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黑暗里她看着宋现哲埋在臂弯里的头,忽然想去摸一摸他的头发,她先捻起一缕在手里玩着,她感到有些新奇,她连她爹的头发都没有玩过,她把头发放下,小心翼翼地去摸宋现哲的头。

宋现哲忽然醒了,他睡眼惺忪,而又无比怜爱地看着万书。

万书急忙缩回手,她差一点说出让他上床睡的话,可是又急忙忍住了,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可是她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假装沉睡。

万书短短地睡了一会,第二天醒来,宋现哲还趴在床沿睡着。而这一栋客舍外,已经站满了人,士族的人。

宋现哲被外面的呼喊声惊醒,他走到客舍大门口,章采悠和李得福已经先守在门外,霍之殇带着妻女及五名大弟子,站在客舍外围不远处候着。郎思鹤站在马可犁身后,嘴巴紧闭着,似乎挨了训,眼下不打算说话。士族来者至少三十人以上,要是动武,足可将宋现哲撕成碎片,可是宋现哲还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上官以逸代表霍之殇说道,“宋大统领,抱歉一早叨扰,实因昨日万姑娘之事,悬而未决,今日特请家师前来决断。按理说,宋大统领与谁交好,旁人无权过问,然而,万姑娘之母,与我士族乃是故交,既是故友之女,士族就不能冷眼旁观,使她受人蒙骗而不善意提醒。恕以逸直言,宋大统领在蒙骗少女一面,恶名在外,也使士族不得不担忧万姑娘之人身安危。今日既然万姑娘已来到士林,只盼宋大统领高抬贵手,留她于此,士族将安排人手,将万姑娘送往白云居。”

宋现哲总是那样胸有成竹,他拱手朗声说,“上官兄说的正是道理,此乃宋某私事,旁人还是不要插手得好。我宋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遇见万姑娘之前,宋某的确与数名女子多有牵扯,但宋某从未强人所难,且宋某待他们一向不薄。但万姑娘与他们不同,前者宋某或存有痴妄之心,奢望其能替代蔚姑娘,而自认识万姑娘以来,方知蔚姑娘早已远去,身边之人才是某之最爱。我与万姑娘真心相恋,呵护怜爱她尤怕不及,岂敢有半点蒙骗之心?恳请各位朋友,成全我与万姑娘。”

万书在卧房听了宋现哲在士族几十人面前大声辩白,心里真是暖洋洋的,说不出地欣喜。

马可犁忍不住笑了,却没有说话。

郎思鹤嘟囔道,“他这些话,骗万书这样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鲁言卿看一眼一脸严肃的霍之殇,小声笑道,“那可不一定。谁要是对我说这番话,我也会心花怒放的,哪个姑娘都爱听浪漫情话,一百岁也不例外。”

上官以逸跟霍之殇商量道,“看来宋现哲是豁出去要带走万姑娘,协商看来是协商不来。但因一个姑娘而使士商两族动武,纵使可以留下万姑娘,传出去也怕人笑话。且今后士商两族如何相处,也将不便。”

霍之殇命令道,“请万姑娘出来答话。”

上官以逸便客气地请宋现哲让万书出来答话。

宋现哲道,“万姑娘一向不喜人多,有话请说便是,我自然会代为传达。”

郎思鹤忍不住,朝万书的房间喊道,“万姑娘,我是郎思鹤,我和师父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你不要怕,姓宋的伤害不了你,我们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

万书未言语。

昌念臣鼓动真气,对万书道,“万姑娘,宋大统领适才说,他与姑娘真心相恋,敢问是否属实?”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昌念臣又问,“宋大统领适才又说,他曾与十数位少女有染,且无一善终,究其竟,乃因宋大统领奢望找回当年的蔚姑娘。不幸万姑娘与蔚姑娘长相极其相似,安知你自己在宋大统领内心深处,不是蔚姑娘的另一个影子呢?”

依然没有回应。

马可犁轻声笑道,“昌师兄雄辩之风不减当年,可是这样对一个小姑娘说话,不怕把人家吓到?”

郎思鹤对马可犁道,“当年你我一同去静灵山,都对蔚姑娘垂涎三尺,怎么看起来你对她女儿一点也不关心?”

马可犁道,“蔚姑娘那时要是对我稍微友善一点,或许我也会像你这么花痴。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早把那些风流蠢事忘光了。”

褚隐秀很少说话,此时她说道,“万姑娘看起来是个内向的人,不善于在人群中说话,我们最好找机会与她单独面谈。”

霍之殇微微点了点头,对上官以逸命令道,“跟他协商,我们派羽声进入房间,当面问万姑娘的意见。”

宋现哲同意。

霍羽声来到万书的房间,万书正坐在床沿,听着屋外的动静,宋现哲与士族的对话都落入她耳里,只是她不愿意答话而已。霍羽声并未一见面就规劝万书,而是先讲一个故事,“你昨天也听到我说,我不想嫁人,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万书不语。

霍羽声自问自答道,“我不想嫁人,是因为我曾经成过亲。像你一样,十六七八岁,正是爱情萌芽的时候,我也爱上了一个人,可是我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爹娘不知我已有情郎,他们把我嫁给一个颇有才华、人也英俊的士族弟子,他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他不爱我。你知道,我没有你的好运气,天生一幅人见人爱的天仙面貌,他不爱我,我也不怨他。可巧,我心里有人,我也不爱他。就在我跟他举行完婚礼,喝完喜酒,准备洞房时,我反悔了。一想到我要跟一个不爱的人过一生,我就感到后怕,因为我知道,那样的婚姻可能会充满谩骂,愤懑,甚至刀兵相向。洞房花烛夜,我去找了我的情郎,跟他共度了一晚春宵,这极大地伤害了这位弟子的自尊心,他怀恨在心,经过多番探查,他终于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属。他找到我的情郎,两人打了起来,他还扬言要拆穿我们,后来他们俩越打越凶,他失手杀死了我的情郎,我一怒之下,杀死了我名义上的丈夫。”

霍羽声停了下来,面色凝重,眼中却无泪。

万书依然不语。

霍羽声又继续说,“由此可见,男人们为了你打打杀杀,有人是因为爱你,而大部分人是因为想得到你,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所谓男人的尊严。万姑娘,你再仔细想想,在士族围攻之下,宋现哲毫无胜算,他为你打打杀杀,真的是因为爱你吗?你确定你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吗?”

万书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说他贿赂葛振羽,你们证据确凿吗?”

霍羽声愣住了,她不好说是,也不好说否,只好模棱两可地答,“本已确凿,但宋现哲十分狡诈,我们还需再次勘察。”

万书便再也没有说话。

霍羽声出来,向霍之殇等人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士族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让万书、李得福、宋现哲和章采悠安然下士林。

而李得福心里,他对万书的热情已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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