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房间里好像有一阵冷风吹过,戴枫手脚冰凉,就是万书这种孤独的气质,让戴枫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感到阴冷的同时又束手无策。
戴枫“尊敬”万书,也正是因为这种孤独。他对万书在金华楼的经历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从未提起,他也从未想过帮助万书抹平伤痕,尽管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尽管她昨晚还曾请求他的爱。不幸的是,戴枫从第一次听说自己要娶万书为妻时,他就没想过去爱万书,更没有兴趣去帮她走出阴影,要不是万书长得漂亮,他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而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心里有谁,而是因为万书是戴行空强塞给他的,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按他自己的意愿,他哪里想成亲呢?想要女人时,就去寻花问柳,既省心,又不误事。不过,水无言的那个吻,他久久不能释怀,使他觉得青楼娼女们再好,也无法像那一吻那么回味无穷。也许,要不是戴行空强塞,他会与万书一起去寻找爱,去寻找有“情”的吻,也许他会对万书更上心些。
此时,他对万书说,“吉时快到了。上花轿吧。”
万书不动。
纪若岩和舒南衣扶着戴枫,微微使力推着他往前走到万书身边。戴枫只好扶着万书的肩膀,把她扭转身。万书盖着红盖头,穿着红衣红鞋,虽然美丽动人,肩膀却在耸动——她在哭。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哭,她很清楚哭是无用的,起初,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脸上微凉,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眼泪从她面颊滑落,使她满腹心事忽然决堤,一时没忍住,竟真的哭起来。要嫁人了,不论那个男人是不是称心如意,都将要与他共度一生,想到这里,每个女孩子都会情不自禁地变得多愁善感吧。万书不指望戴枫来劝她,便轻轻地挣脱戴枫的手,自己走进花轿。
“起轿!”
万书在花轿里。戴枫在花马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腮帮子鼓得像青蛙,把乐器吹得震天响的那些局外人,在两位主人翁的衬托下,完全像是自娱自乐,自作多情。
到议事厅门口,经木杨又喊,“新郎新娘到!”
鞭炮声响起,戴枫下马,由人搀扶着掀开花轿帘子,他再搀扶万书下轿,这回万书倒是没有拒绝。被一众人推推拉拉进了典礼大门,左边站着戴行空的人,几位将军和侍卫,居然都换了红袍,右边则是万世闲的人。高台之上,左边坐着戴行空,右边坐着万世闲,两位娘亲都不在场。
司仪莫明奇迎新人上台,让他们站在跪垫前,继而高声喊道,“新郎新娘就位!”
有人把三根香分别塞在新郎新娘手里,莫明奇又喊,“一拜天地!”
两人朝门外下跪、敬香、拜天地。
“二拜高堂!”
有人接过香,换成茶,塞在两人手里,两人下跪双手递给岳丈、公公。
戴行空和万世闲接过茶喝下。
“新郎新娘唱词!”
新娘新娘一只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举掌指天,新人同时说出誓词。
戴枫举起右手唱,“天地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本人戴枫,愿娶万书为妻,此誓至死不渝。”
万书举起左手唱,“天地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本人万书,愿嫁戴枫为妻,自此刻起,我与他是日和月、山与河,此生永不分离。此誓至死不渝。”
唱词有固定格式,戴枫只唱了首尾,中间需自己编撰,戴枫竟全数省去。万书本不善言辞,此时心灰意冷之际,还说了两句重誓,当她听戴枫对誓词如此敷衍时,她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又哭起来。
万世闲心如刀绞。戴行空置若罔闻。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莫明奇赶紧喊,“夫妻对拜!”
两人起身,双手十指相扣,相互对拜。
“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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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护送万书回新房。按理戴枫要去四方敬酒,他借口伤口疼,早早地也回到新房来。以他唱词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怕他就算去敬酒,别人也只会回他以漫不经心。
万书一进屋,就把所有人都支使出去,锁上了门,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认认真真地哭着,这一回她清楚地知道哭是因为生气,戴枫的唱词实在是太敷衍,嫁给这样的人,以后哪还会有好日子过?可是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
敲门声响起。万书不理。又响,仍不理。再响,再不理。戴枫敲了十来次,可就是不说话,万书却偏偏想要他认错才开门。戴枫只好靠在门上坐下来,一个人喝着酒。
如此僵持近半个时辰,双方均未言语。
最后还是戴枫打破沉默,“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万书知道再执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去开了门,又在床边坐下。
戴枫见万书盖头还盖着,便去掀了,见万书已哭得双眼通红,妆花得不成样子,便叹一口气道,“你这是何苦呢?”
“……”
戴枫找个位置坐下,又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丈夫。我想我们有必要约法三章,否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
“第一。我有我的事要做,你勿须过问。”
“……”
“第二。你不许我碰你也无妨。但你不得约束我找其他女子。”
“……”
“第三。我们之事,不可让你爹知晓,更不可让我爹知晓。”
“……”
万书对戴枫的“三章”置之不理,过了半晌,她开始提她的“三章”,“我也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戴枫道,“你说。”
万书道,“一:不得夜不归宿。”
戴枫想,这一条虽然难,但并非做不到,便同意。
“二:不得撒谎。”
戴枫想了一想,仍然同意。
“三:每日至少说一句,你爱我。”
戴枫又愣住,不知如何作答,既然不能撒谎,说出那三个字便要真心实意,对他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因此闭口不语。
万书知道等不到回答,便呆呆地坐在床边,她平时本就是这样打发时间的,要么读书写字、作画弹琴,要么坐着发呆。戴枫则自斟自饮,他平时也是这样打发时间的,要么读书写字练剑,要么喝酒睡觉。
时间仿佛停住。两人心中似乎都不再愁闷,各自进入自觉舒适的状态。此时还是未时,阳光仍很明媚,几缕阳光穿过纱窗,照在屋子中央,其中还有几分悠闲恬淡的味道。戴枫和万书互相没有搭理对方,就这样静静地干坐着,竟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两人也并未感到尴尬,也并不无聊,也没有谁打算走出房间,似乎再干坐一个时辰也无妨。戴枫喝了快有一坛酒,竟然还没有醉,酒喝完了,他也没有起身去打酒。万书自顾自地拿一本书来读。戴枫也自顾自地拿一本书来读。
又读了一个时辰,有人传膳来,两人都在桌旁坐下,各自吃饭。万书是沉默寡言惯了,戴枫有些不耐,方才两人坐着离得远不说话,尚不觉得局促,现在坐在一起,戴枫终于忍不住找点话说,“家里这些藏书你都读完了吗?”
“还没有。”万书答。
“你刚才读的是《诗书》?”
“嗯。”
“你喜欢哪一首?”
“房大治的《千城花》”
这是一首爱情诗,原文是:xxxx。戴枫听了,只好又不言语。
吃过饭,戴枫去打酒,回来时,万书已经换了睡袍睡下。
戴枫又喝了半坛酒,时间已到亥时,他也已有困意,便轻手轻脚去找被子,打算睡在地上。万书忽然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半张空床。戴枫见状,便背对着万书也换了宽松睡袍睡下,又熄了灯。一张床,两个人,万书平躺着,戴枫背痛趴着,两人虽然都闭着双眼,却无心思入睡,又不便大声呼吸,怕惊扰对方,感觉真是难受至极。
万书又忽然轻声说话,几乎微不可闻,“你抱我。”
戴枫正巴不得,便侧过身,把手搭在万书腰上。
万书又贴近靠到戴枫怀里,与他贴在一起,双手抱住戴枫的腰和脖子。
香风阵阵,戴枫有些忍不住,手就不老实起来,嘴也想去吻万书。
万书却说,“你别动。我们就这样抱着。”
戴枫只好老老实实地抱着万书不动,万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戴枫的身体里有热流涌动,但就这样抱着,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感到惬意。也不知过多久,酒力终于使他沉沉睡去。
万书身体依然在发抖,黑夜里她睁着双眼,将戴枫抱得更紧,就像抱着她的日和月,山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