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城市的夜景分两种,一种是从十里洋场的外滩横跨黄浦江向浦东眺去,如璀璨的银河挽着无数颗或夺目或瑰丽或妖娆的星体婆娑起舞,另一种是除了第一种之外的其他。
黄浦江西岸一座高耸公寓楼的玻璃幕墙上,映着对岸撑起魔都夜色天际线的三位“高富帅”的轮廓,公寓的二十二层亮着灯光,西式厨房的灶台上煮着一只砂锅,旁边的台面上摆着牛排、大闸蟹、鳜鱼等各类食材。
奢华宽敞的客厅里弥漫着浪漫的调调,欧式餐桌的烛台里摇曳着烛光。
落地窗前,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健身器械上做着引体向上,背部显现出结实健硕的肌肉线条,玻璃上映出一张不修边幅的脸,但凌乱的长发、杂乱的胡须依旧遮掩不住一副堪称完美的五官,硬朗却不失柔情,如果说窗外的“高富帅”以傲视天地的挺拔著称,那么这个人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的美男子。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胡铭天做完最后一个动作落在地上回过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机,播放微信语音留言。
略带喘息的女人声音:你越不让我去我偏去,马上到了哈。
下一条:对了哥,我带了你最爱的红酒。
胡铭天放下手机轻摇了下头,走向厨房。
耳畔回荡着舒缓的圆舞曲,胡铭天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切着菜,刀工十分娴熟,只见他时而向砂锅里放些调料,时而将腌制好的鳜鱼推进蒸箱,时而又颠勺爆炒,时而用指尖蘸下汤汁尝尝味道,最后将煎锅里的牛排翻面,工序有条不紊,化身为厨房里的指挥大师。
外面传来门铃声,胡铭天将煎锅的火关小喊着:“来了。”
胡铭天提着一个蛋糕盒关上大门,刚放在餐桌上又响起门铃声。
“忘给餐具了,来了。”
胡铭天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位穿着制服的物业人员。
胡铭天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是你们?”
物业人员甲怯怯地回道:“哦,胡先生,我们实在不想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休息,可。。。房主催得紧,您已经三个月没交房租了,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没办法。。。”
胡铭天敞开房门:“进来说吧。”
物业人员甲瞧见客厅里的氛围堆笑着:“不了吧,在外面说清楚就好。”
胡铭天转身而去:“想要钱就进来,否则不送。”
两个人互视一下走了进去。
公寓大堂的门被推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怀里抱着一只橡木盒走进来,胡媛媛梳着一头小编辫,其中几绺被漂成绿色,衣着很叛逆,嘴里嚼着泡泡糖。
电梯门打开胡媛媛走进去,门刚要关上的刹那一只伸进来的手包使门重新分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金链子,胸口露出纹身的男人鱼贯而入,胡媛媛瞟了一眼,电梯门关上。
胡媛媛和为首的彪汉同时伸手按向“22”层的按钮,胡媛媛把手移开,彪汉按下。
胡媛媛嘟囔着:“黑帮片看多了吧,装什么黑社会。”
彪汉乙皱了皱眉头:“嘿,你这小屁孩说谁呢?”
胡媛媛眼皮都没抬甩了句:“电梯里还有别人吗?”
“嗨,找不痛快是吧。”
彪汉甲拦住他:“算了。”
“啪”,胡媛媛吹了个泡泡说:“以为这个样子就是黑帮吗?”
彪汉甲的嘴角咧了咧:“听你的意思好像很了解黑帮啊。”
胡媛媛哼了一声:“这么说吧,九十年前整个上海滩的黑帮都听我们家指挥。”
彪汉乙回道:“咋不说整个人类都起源于你家呢?”
胡媛媛气人的笑笑:“才不会进化出你这种智商有缺陷的呢。”
彪汉乙急了:“欸,没完了是吧,找打吧?”
彪汉甲说:“好了,办正事要紧,跟孩子一般见识干嘛。”
“真他妈晦气,要个账还碰上个熊孩子。”
胡媛媛一听微微皱起眉头望向22层亮着的按钮,心想他们不会是来找铭天哥的吧。
胡媛媛从电梯里走出来感觉三个人就跟在身后,她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2202房间的大门。
三个讨债人已明白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地,大步跟了上去。
胡媛媛来到门口按下门铃,大喊:“哥,我来了,快跑。”
讨债人甲见势不妙说:“原来他们是一家的,快,别让胡铭天跑了。”
三个人跑到门前,没想到胡媛媛扭回头说:“我让你们快跑!”
客厅的一侧,三个讨债人乖乖立在一面气派的陈列柜前,胡媛媛从里面拿出三个不同形状的奖杯和奖盘依次塞在他们手上。
“这个是我哥在全军比武大会上得的季军奖杯,这个。。。(看着上面的文字)噢,这是在特警大队时第一个完成负重三十公斤十公里拉练的纪念奖盘,这个厉害了,是一次执行反恐任务后荣获的二等功,(塞到讨债人丙的怀里)拿着啊。”
三个讨债人捧着奖杯和奖盘有些发傻,站在对面的两名物业人员脸上的表情也极不自然,胡铭天没吭声套上一件卫衣打量着三个人。
“我哥呢,在部队里最擅长的就是散打格斗,电视上播的那些跆拳道、空手道什么的充其量是强身健体的体育项目,(双手攥拳摆开架势)这才是真功夫,记得一次演习中铭天哥深入后方以一敌四,不对,是一对五赤手空拳将敌人撂倒制伏,要不,你们仨也试试?”
三个要债人皱了皱眉头没回答。
“噢,人手不够,(指向两名物业人员)干脆加你们两个一起?”
物业人员甲连忙作答:“啊,不了,我们珍爱和平。”
胡媛媛被逗笑了,扭头对三个讨债人说:“怎么,不敢啦,那刚才在门口让你们快跑,偏不听非要进来。”
“好了媛媛,别闹了,你们三个是来讨债的吧?”胡铭天终于开口了。
讨债人甲壮着胆子答道:“没错。”
“又换了一拨人,你们那流动性够大的。”
“甭废话,虞霏霏欠的账已经一年多了,你是她男朋友,就该替她还。”
胡媛媛瞪起眼说:“你敢这么跟我哥说话?”
胡铭天抬手示意她别捣乱,嘴角露出魅惑的笑容:“看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找上门来了,正好我准备了一桌晚宴,哥几个一起吧。”
胡铭天走向餐厅,胡媛媛抱起橡木盒跟在后面,两名物业人员也乖乖地跟了过去。
讨债人乙小声问:“他。。。什么意思啊?”
讨债人甲回道:“哼,还怕是鸿门宴不成。”
三个讨债人和两名物业人员坐在餐桌的两侧,胡铭天和胡媛媛坐在两端,桌面上摆着丰盛的美味佳肴,连盘饰都格外精致,分中西餐两部分,正中央放着双层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几根蜡烛。
“媛媛,倒酒。”
胡媛媛撅起嘴说:“哥,这可是我从家里拿的五大酒庄的拉图干红,不给他们喝。”
但在胡铭天凌厉的眼神下,胡媛媛只好站起来拿起分酒器给几个人倒酒,嘴里嘟囔着:“喝吧,这辈子你们也不会再喝到这么贵的酒了。”
胡铭天端起酒杯:“感谢各位的不请自来,今天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晚,也是霏霏的生日,我敬大家。”
胡铭天仰首喝下,胡媛媛凝视着他,几个人端着酒杯面面相觑。
“喝呀。”胡媛媛明显带着情绪。
几个人纷纷喝下。
胡铭天拿出两个信封,他把薄的一个放在物业人员甲面前:“这是半年的房租,辛苦你们了。”
物业人员甲满脸堆笑地收起信封说:“不辛苦,我代房东谢谢您。”
胡铭天将另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讨债人甲面前,讨债人甲伸手刚要拿,不料胡铭天极其敏捷地抄起餐刀扎了上去,吓得物业人员甲一声惊叫,众人望去,只见刀尖贴着讨债人甲的指缝扎在桌面上,讨债人甲额头冒出了汗。
“你。。。什么意思?”
胡铭天摸了摸下巴问:“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虞霏霏欠的钱啊。”
“嗯,霏霏欠你们的钱连本带息都还清了,代我向你们老板捎个话,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了。”
胡铭天拔出刀,讨债人甲拿起信封掏出一摞美金看看:“没问题,我们走。”
三个人刚抬起屁股,胡铭天把餐刀扔在面前:“让你们走了吗?”
讨债人甲问:“还有事吗?”
胡铭天扬扬下巴:“菜还没吃呢。”
“不好意思,我们还要回去交差就不打扰了。”
胡铭天猛地握住刀柄,吓得讨债人丙立刻坐下掖好餐布,物业人员甲连忙欠身按着另外两个人的肩膀坐下,说:“这么丰盛的晚宴,吃完再走吧。”
两个人悻悻坐下,胡媛媛偷笑着:“对呀,这么贵的酒都喝了,说走就走啊。”
“刚才我说了,今天是霏霏的生日,她喜欢吃西餐,我更爱中国菜,所以每年生日都是这样,而且霏霏最不喜欢浪费必须光盘,各位,可以开始用餐了。”
胡铭天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两名物业人员见状大口吃起牛排,讨债人丙瞧着盘子里焦糊的牛排有些为难。
“实在抱歉,刚才火候过了,厨房里还剩一块生的,要不。。。”
胡铭天话音未落,讨债人丙用叉子扎起牛排塞入口中。
少顷,几个人面前的餐盘空空如也,露出各种撑着了的表情,只剩下生日蛋糕。
胡铭天拿着一个相框坐下,相框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姑娘,胡媛媛望见感到一丝悲凉。
“哥。。。”
“谢谢大家如此捧场,我们最后一起给霏霏唱支生日歌,这个生日就算过完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物业人员甲带头唱起来:“好,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众人一起唱着)
“霏霏姐喜欢听英文的。”胡媛媛提醒道。
讨债人丙立即:“Happy birthday to FeiFei, Happy birthday to you…”
烛光闪映,胡铭天的眼眶里泛起泪光。
别样的生日宴终于结束了,三个讨债人走向门口,胡媛媛余光扫见厨房一角堆着三大袋垃圾。
“就这么走啦?”
讨债人甲急了:“吃也吃了,唱也唱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急什么,走之前让你们看样东西。”
胡媛媛来到陈列柜前,指着里面一张被装裱起来泛黄的横幅老照片,三个人凑过来看着,照片是几百号人的合影,第一排正中间正襟端坐一位中年人,两侧站着身穿黑白两色长衫大褂的青帮手下。
“中间那位就是我的曾祖父,是当年上海滩青帮老大的账房先生,掌管财政大权,(对讨债人乙)那个没进化好的,这回相信了吗?”
“信了信了。”
“所以你们不能就这么空着手走吧?”
胡媛媛瞟向厨房门口的三个垃圾袋,三个人心领神会朝照片深鞠三躬,然后转身过去拿起垃圾袋走向门口,胡媛媛笑着补充道:“别忘了分类投放,现在查得紧,要做爱护环境的好市民呦。”
生无可恋的表情挂在三个人脸上出门,这时胡铭天从里间出来。
“他们怎么才走,又耍什么坏呢?”
“没有啊,就算是也是跟你学的,刚进门的时候以为今晚又免不了一场恶战呢。”
胡铭天笑了笑。
“你讲过,武力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一定会震慑敌人,这是你在部队中学到的。”
“震慑的结果还满意吗?”
“相当啊,刚才那三个没来硬的算他们聪明”,胡媛媛说着撒娇地挽住胡铭天的胳膊,“所以跟你一起去北京太有安全感啦”。
“啥,你要跟我一起去?”
“对啊,机票我都订好了。”
“胡闹,小妈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叫胡媛媛,胡闹是谁?”
胡铭天对这个冰雪聪明的妹妹一直很头疼,皱起眉头。
“所以才要先斩后奏啊。”
“你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不能四处乱跑。”
“我不,你不在上海,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也要先找个学校补习一下语言,所幸跟你一块去北京,我在网上已经报好名了。”
胡铭天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轻叹一声。
“铭天哥,刚才那些钱是大哥借你的吧?”
胡铭天顿了顿:“。。。这一年,多亏了他,所以这次铭宇让我去北京帮他,我同意了。”
“太好了二哥,你总算从失去霏霏姐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我真的特别特别替你高兴,真的。”胡媛媛的眼神中闪烁着童真。
“傻丫头,一年前霏霏去世的时候发过誓要陪她一整年,这个生日过后,我要开始新生活了。”胡铭天摸了摸妹妹的头。
“嗯,我真怕你还像从前那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除了健身就是画画。。。”
胡媛媛说着忽然发现四周的墙壁上似乎少了些什么,留有些许痕迹。
“哥,那些画呢?”
“被我摘下来了,对了媛媛,帮哥一个忙,把书房里的那些画和工具全都处理掉。”
“为什么?”
“今后不会再画了。”
“啊,哥你。。。好吧,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现在就下楼整理一下你的门面,别到了首都给阿拉上海人丢脸。”胡媛媛故意用上海话的腔调说出这番话,胡铭天点头回应。
胡媛媛走进书房,眼前俨然是一间堆满了成品、半成品画作和绘画工具的库房,而每幅油画的主题只有一个——虞霏霏,或写实肖像,或抽象臆想,或是芭蕾舞者的曼妙身姿,胡媛媛走过去将几幅散落的画放好,瞥见桌案上有一个相框倒扣着,她拿起来端详,照片上是胡铭天和吴胜寒穿着迷彩装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