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作?”
头顶的夕阳照射在庄信鸿的后颈上隐隐发烫,他愣了:“啊?”
“我是指,你觉不觉得我做的这些:什么拉你们强行组成一个Carpe Diem六人组,什么强行要求你们晨跑,什么让你们每天下午聚一聚等等这些行为其实很作?”
庄信鸿看着她那极其认真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耍个机灵,还是严肃以待:“额,至少我觉得还蛮有有用什么的,你看这几天跑下来我个人是感觉精力上恢复速度变快什么的。”
庄信鸿第一次感觉自己自认为丰富的知识储备量在她的问题面前是如此地无力。
穆逐星看着他,缓缓扭过头去,慢慢走着,道:“我那位去世的姑妈,她是一位很好的人,我是指世俗意义上。”
“尽管她生活在我老家那个小县城里,但她勤勤恳恳工作,一生和别人友善来往。直到她去世时,也没什么人说她坏话。她的孩子现在出去工作了,很优秀。”
“原本我是很喜欢她的,我也曾有一段时间想成为向她一样的人。”
穆逐星撩了撩她的刘海,道:“但在她的葬礼上,亲戚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你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每天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回家嫁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了’。”
“那一刻,我害怕了。”
“说出来可能不太好,我发自内心深处地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讨厌姑妈就这么平淡地过了她的一生。”
穆逐星停下脚步,慢慢把手扶在一棵红枫粗糙的树干上,扭过头来,对着庄信鸿缓缓开口道:
“你有没有感觉道,有时候你的人生你自己一眼望去,就已经望到了棺材在哪里?”
庄信鸿看着她——深邃的黑眼里的他是如此地茫然,或者说曾经清醒过,可现在又继续欺骗自己,一天又一天的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明明这么美好的天气,红枫林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红色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一点激情,相反,是一种无奈。
“从小到大,我就这么听着别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感觉我的生活就像是被迫蜷曲在他们给我规划的那块地里:这边呢,要求你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初中,再考一个好的高中,然后努力一把,考上一个好大学。”
穆逐星换上了那副做作的腔调,如同那些苦口婆心的亲戚会说的劝告一样,只是庄信鸿一点也不觉得搞笑。
“那边呢,要求你要有一个好的工作,哪怕不符合你的兴趣爱好也无所谓,钱才是唯一的。”
“紧接着呢,你一个女孩子要赶紧在三十以前找人嫁了。结婚后又要生个孩子,然后把自己的身心和青春全部献给孩子,再对孩子说着同样的话。”
穆逐星一脸的厌恶摇着头,她走到一棵红枫下,狠狠地折下一根树枝:“但我不想。”
“自我来到这个城市后,我看到了很多,我也见识了很多。我想去追逐我的梦想,我想去追逐我的那片星空,我想去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我不想苟活在这种看似安逸,实则一天比一天重复的日子里。我也不想等到我的脸上只剩下一堆皱纹时,回想起我的过去只有‘平凡’二字。”
庄信鸿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尽管她保持着冷静的口吻,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炮弹一般轰炸自己的内心,一锤又一锤地打破自己脑海里禁锢自己的玻璃墙。
“我不太懂他们认为的成功是什么,也许是月收入过万,也许是发达城市二环内有套房,也许是嫁得成功人士,当然,也可以是三者合一。”
“但这种算是成功吗?”
“每一次我说出这些,他们就说我想七想八的,尽想些没用的。很作,很幼稚。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循规滔距,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难道——”穆逐星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激动起来,颤抖起来:
“难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在让我自己感觉到快乐的环境,让我的内心得到解放,仅仅是没有按照着世俗的眼光去做,就是在糟蹋自己吗?”
穆逐星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
穆逐星摇了摇头,似乎每摇一次,都像是让自己更加坚定一分,她低着头道:
“至少,这样的人在世界上已经够多了,而我不会成为那人海中的一个平平淡淡,最后去世了什么也没留下的人。”
许久,庄信鸿从背包里抽出路上买的一瓶未开过的水,递给了她,她也不客气,直接拿了过去,坐在公园椅子上扭开瓶盖上喝了起来。
庄信鸿跟着坐到旁边,把书包从肩膀上解放出来,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肩膀(就不应该带这么多书)。他看着一口气灌下半瓶的穆逐星,心里不禁重复道:
她真的,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庄信鸿双手紧握成拳,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你没必要履行这个承诺的。”
“还好。我读完了你借给我的那本书。”
“《月亮与六便士》?”
“对。我觉得,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本书,那你应该接受得了我这些狂妄的大道理。”穆逐星用手臂擦了擦嘴角的水珠。
“哼——”庄信鸿笑了笑,“感谢你对我这么信任。”
“说起来,我也买了《哈利波特》全套。”
“哇哦,欢迎加入魔法世界大家庭。”庄信鸿不禁为她的高效率鼓起掌来。
“还好了。我看完了第二本,我总算理解那些初中同学为什么说会很希望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信了。真的蛮有意思的。”
“我倒是对你入坑的速度感到吃惊。的确,我也很希望收到一封贴着四院徽章的信呢。”庄信鸿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坪,“不过眼看着我都高中了,估计人家也不想要一个晚五年入学的麻瓜吧。”
“是啊。”穆逐星用水瓶敲着椅子上的木头,“你知道吗,看完书后,我现在其实蛮想要一根魔杖的,我觉得有它在,我的心里应该会一直坚定下去。”
“长大了有机会,一定要去华纳那边的主题公园看看,圆自己一个梦。”
“怎么感觉你的热情比我还高?”庄信鸿打趣道。
穆逐星也难得笑了笑,她抽起书包,对庄信鸿道:“我这边直接回家,就只能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好。”
穆逐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但庄信鸿却没有直接一走了之,他看着穆逐星明显比之前欢快的步调,不禁思绪抛出了脑袋。
夕阳在远方缓缓沉入地面,炎热感在湖面的凉风下也不是那么灼人。时不时飘下来的枫叶落到地面上,在和风的吹拂下又卷入空中,翻几个圈。
庄信鸿想着那个开学时还有几分傲气的她,那个在咖啡屋里自信地述说自己理论的她,那个刚在自己面前坦露心声的真实的她。
庄信鸿也不禁晃了神,直到他回过神来,穆逐星早已消失在拐角口的一棵红枫下,旁边的人行道上路过了刚才的情侣。
他低了低头,打电话叫德怀特来接自己一趟。德怀特也爽快地答应了,这固然是有考虑到他安全的原因。
在车上,庄信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头扭到一旁看着窗外,如同坐公交时的穆逐星一样。德怀特感觉到他的情绪后,便也沉默地开自己的车。
这一刻,她的那些话如同英语听力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
窗外的树木一棵又一棵地向后抛去,再也看不见身影。今天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无论结果如何,只能走向明天。
庄信鸿最后想说点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这种环绕于心头的感觉,这种百感交集,让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文笔的薄弱。
庄信鸿的脑海里满是她的面庞——
她真的,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