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新生
萧樱从来不知道世上存在这样的疼痛。
她初来此地,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也没有吭一声。她觉得自己耐疼能力一流。疼意最初上来的时候,凤戈始终拉着她的手,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出来。
她赶不走凤戈。
她说服不了凤戈。她其实不想凤戈留在这里,她很害怕看到凤戈脸上的神情。
说也奇怪,在她的时代,女人生孩子,都很少有男人进产房陪着。现代人虽然不再避讳这些,可男人本能的不愿见到女人鲜血淋漓吧。
这里的习俗萧樱也打探过。
女子生产视为不洁,男人是不会踏入产房一步的。
他们原先商量好的,她去偏厅生产,不想让正室沾上血渍。
可是孩子来的即快又急,她痛意上来凤戈无论如何不让她挪动。而且竟然执意留在她身边。
这样的“厚待”简直让萧樱受宠若惊。
明明提前约定过。他绝不在她最丑的时候陪在身边。可不得不承认,他的陪伴似乎真的能减轻她的痛楚。
萧樱很疼,疼的厉害的时候就用力抓一抓凤戈。
凤戈便会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和她说话。他说,要带她出宫。自她陪他进京,他们一起出游的机会就少的可怜。他说,不管她想去哪里,他都会陪着她。
他们会踏遍万水千山。他们会走遍天涯海角。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他都会陪着她一一看过。
他说,会带着她和孩子回草原。
她没有草原的记忆不怕,他会替她创造新的记忆。
有他的记忆。
他说
凤戈其实说了很多话,萧樱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有的记住了,有的没记住,可她知道,凤戈一直陪在她身边。
以前只听人说生孩子的疼是无法想像的,是疼痛等级最高的那种疼。
萧樱想,再疼,也不会比前胸被人扎个洞更疼了吧。那时她能忍,如今也能承受。可是真的好疼啊。
疼的她迷迷糊糊,根本没法睁开眼睛。
她神智似乎有片刻是糊涂的。然后在一种持续不断的针扎般的痛意中清醒。
她听到石和对凤戈说。
情况不妙
她身子底子太弱了,恐怕撑不到孩子落地。
她想开口告诉凤戈,不会的,她一定能挺住。他们的孩子还未平安落地,她如何甘心。
可是她无法开口。
她甚至看不清凤戈,看不清自己身边出出进进的都是些什么人。只知道屋中乱极了,有压抑的哽咽声,有压抑的喘息声。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萧樱觉得头痛欲裂。
又一阵疼意袭来,萧樱想痛呼,可是却依旧无法发怕,然后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娘娘那之后,萧樱便彻底人事不省了。
萧樱睁开眼睛,眼前熟悉的场景让她心悸。是她的家,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她的妈妈是个很温和的人,喜欢花草,所以屋子角落里摆了各种花花草草,萧父性子有些沉闷,嘴上总抱怨萧母与其整天钻营花花草草,不如陪他下下棋。萧母这时候便会叉着腰,质问萧父,自己养花养草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净化空气。
让萧樱父女每时每刻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舒服的环境里。这是她为这个家做的最大的贡献。
萧樱父女自然是不敢顶嘴的。只能乖乖点头,并且言语表示萧母实在是个宜家宜室之人。
可是此时,家还是熟悉的家,可家里随处可见的花草不见了。空荡荡的,显得那么寂寥。
萧樱试着走动。
她感觉不到身子的重量,像在看一幕静止的电影。
她试着推开自己房间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响。
她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睡了二十几年的n,n边的书柜上还摆着她的各种资料。甚至连翻开的书还那么瘫在桌上,仿佛她只是出门工作,晚上便能回来似的。
飘窗旁摆着她喜欢的娃娃。
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
唯一改变的就是,角落几盆萧母精力照顾的花草不见了踪迹。
发生了什么?萧樱有些记不起来了。似乎,她似乎离开了很久
她去了哪里?
现在的她,又算什么?
爸爸妈妈呢?她的父母去了哪里?萧樱想去找,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走出这间两室的小房子。
似乎她的世界,只有这几十平大小了。
萧樱急的团团转,她隐约觉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了。
她想爸爸妈妈了,很想很想,仿佛一辈子没有见到般。
这时,楼道传来脚步声,然后便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踢踢踏踏的,母亲被父亲推进了房门,一见母亲,萧樱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的母亲吗?记忆中母亲永远是带着笑的,五十几岁的人,打扮的十分年轻,看起来像是只有四十岁的样子。可此时母亲却是头发半白,脸上也没有丁点笑模样。
随后进门的是父亲。
记忆中父亲的脸永远是绷着的,他不喜欢笑。
无论她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他最多不过唇角比往日微展,然后冷着脸说继续努力。
一直以来,父亲在萧樱心中都是那个高大的,永远也压不垮的形象。可是萧樱颤抖的开口唤着爸爸,妈妈。可是两位老人似乎看不到她。
萧父扶着萧母坐下,然后起身去厨房给萧母倒了杯湿水,塞到母亲手中。
母亲怔怔看着,父亲轻叹一声,扶着母亲的手,将杯子送到母亲唇边。
萧母这才张开嘴,缓缓喝起水来。
萧樱简直要疯了。
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怎么了?父亲怎么了?她怎么了?
萧母喝完水,萧父把杯子拿开,这才叹着气说道:“自从樱樱出了事,你这花草也不养了,人也越发的没精神。我们夫妻三十年了,都说老来伴,老来伴,你便不能因为我振作起来吗?”
萧母没有反应。依旧目光发直,怔怔的坐在那里。
萧樱眼睛控制不住了,她哭着喊爸爸妈妈,可是萧父和萧母根本听不到。
只听萧父继续说道:“樱樱没有做错。她救了人,是坏人太坏了,今天坏人已经被判了死刑,樱樱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我们的女儿是为了救人而死,是个英雄。
若是樱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走的会不安心的。”
这句终于刺激到了萧母。
萧母怔怔的落了泪。“樱樱,我的樱樱。”世上最惨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教导了二十几年的女儿。
正直,勇敢,善良。
可是却被人害死了。
好在天网恢恢,坏人终会付出代价。可就算杀坏人十次百次,她的樱樱也不会再回来了。她永远失去女儿了。
见萧母开了口,萧父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樱樱。梦到她受了伤,梦到她饿肚子”
“我们家樱樱是个好姑娘,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一定会上天堂的。天堂怎么会饿肚子?别胡思乱想了。以前樱樱在的时候,最喜欢她屋里的花花草草了如今花草都没了,樱樱若是哪天回来看我们,一定会伤心的。”
听完萧父的话,萧母沉默半晌。
“你说的对,我明天就去买花,把屋子布置起来。布置的像以前一样樱樱哪天若是回来,才不会觉得陌生。我们的樱樱会回来吗?”哪怕回来看看她也是好的啊。
让她知道,她在天堂过的很好。
她的女儿啊。
这世上只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才会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天一下子塌了,她再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萧母也知道日子还是得过。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来。
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突然间想开了。
她觉得老伴说的对,女儿若是哪天回来,看到她这幅颓废样子,一定会伤心的,她不能让女儿走的不安心。
萧母来了精神,起身拉着萧父去了萧樱的屋子。
“这,这,还有那里明天你就陪我买花,要买和以前一样的,我一定把花养郁郁葱葱。哪天樱樱若是回来,看到一定高兴。我们老两口以后好好过日子,樱樱在天堂等我们。等过个十年,我们结伴去找女儿”
“恩。”萧父重重点头。
前路虽然艰难,失去女儿的痛苦会伴随他们一生。
可再艰难的路,也依旧要负重前行。他想,女儿若是有灵,也一定会放心的。他们虽然失去了她,可依旧要好好过日子。
萧樱像个透明人,看着母亲终于精神起来。看着母亲忙碌的布置着屋子。
计划着要添置什么花草。、
她默默的流着泪。
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老天对她的怜惜。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再见父母的机会,虽然萧父萧母看不到她。
可看到母亲振作起来,知道当初害她的坏人付出了应负的代价,萧樱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对现代的牵挂了。
她得
她得回去。
回去过她新的人生。她正在萧樱突然想起来了,她正在生孩子。
她和凤戈的孩子还未出生。
她的灵魂却来了这里?难道萧樱害怕极了。
她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父母,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在心里祈祷着,祈祷着睁开眼睛,便能回到凤戈身边。她感谢老天的安排,让她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牵挂。
她有了新的牵挂,在异世。
她的孩子,她的凤戈。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萧樱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凤戈,眼中布满血丝的凤戈。
她笑了笑,轻声唤他五哥。
凤戈狠狠了闭上了眼睛。
刚才那一刻简直惊险万分。萧樱突然没了气息,石和进来施针,几个老御医也被招进来,各施所长。施针的,推拿的,掐人中的。
总之,各自施展,只要能救回萧樱。
便是放龙血给萧樱续命凤戈也会毫不犹豫。
许是老天怜悯,奇迹发生。凤戈想,在萧樱身上总会发生奇迹,当年萧樱的伤,其实也是一场奇迹。萧樱的到来是奇迹,萧樱最初能撑过伤重是奇迹,他和萧樱相爱是奇迹,萧樱怀胎是奇迹,如今萧樱重新睁开眼睛又是一场奇迹。
请老天再赐一场奇迹吧。
让萧樱平安生下孩子
“恭喜陛下,娘娘奇迹转醒,一定洪福齐天。”
凤戈定定看着萧樱。眼睛片刻也移不开。“五哥,我回来了。”她回来了,她放下了现世的牵挂,真真正正的回来了。萧樱想,刚才那场梦境般的回魂,兴许是老天对她最后的考验吧。如果她当时没有记起自己在异世的牵挂,是不是灵魂会真的上天堂。
异世的萧樱就再没机会睁开眼睛了。
她的孩子也会随着她一同离去。
独留凤戈一人。“五哥,我真的回来了。”
“傻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他,她怎么舍得离他而去。她一定会回来的,他坚信。
所以不管石和和御医说什么。
他也不理会。
他的阿樱一定会创造奇迹的。
她的到来本就是一场奇迹,他们的邂逅,他们的相爱都是奇迹。萧樱身上最不缺的便是奇迹了。
“恩。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她一定会回来的。
“娘娘,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脚边,稳婆着急的道。
凤戈笑着将自己的手臂送到萧樱嘴边。“疼,便咬。”别伤了自己,他心疼。
世人皆言女人产子污浊,见之会霉运缠身。那是世人浅薄。女人十月怀胎,辛苦自不必说了。而且要冒着生命危险,鬼门关闯一遭,只为了生下与心爱之人骨血相连的孩子。
这样付出,怎么会污浊。真正污泥的是人心,是觉得女人除了传宗接代毫无用处的那些人的人心。
他会陪着萧樱,陪着她痛,陪着她一起迎接他们孩子的到来。
“别怕,五哥在。”
“我不怕。我有你五哥。”
随着孩子响亮的啼哭声,屋里屋外跪倒了一片。
屋外。
萧子彦腿一软,也顾不得会不会失态了,踉跄几步倚着廊柱缓缓倒地。
一旁云驰痴痴的望向主屋,耳边是孩子响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