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仙人镣把每个人的手都捆到了背后,然后手铐上连着一个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拿在一个巡防使手中。
那个瘦高个手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他将这东西往空中一丢。顿时这玩意急剧扩大,变成了展翅足有三四丈的一只巨大的鹤。
不过这鹤并不像真鹤一样灵动,看似十分呆板,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傀儡一样,它在空中展翅,翅下生风,力道极大,所至之处,大风吹得树木摇晃,满地泥浆碎石乱飞。
这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飞行法宝。
勾猪首先想到的是,这东西不知道价值多少,恐怕也是上万枚纯阳丹了。
乘着这巨鹤掠过低空,七个巡防使一跃而上,瘦高个坐在鹤颈上操控,另外六人分别站在一双翅膀上。巨鹤的翅膀看上去也就是一块单薄的木板,摇摇欲坠,但是几个人站在上面却如履平地,一点也不见慌张。
倒霉的是五个翠玉宫的嫌疑犯。他们自然是没有办法跳上巨鹤,那鹤就是专门为七人使用而制作的。
这巨鹤全身有猛烈的灵气涌动,瞬间扶摇直上。
勾猪他们兄弟五个被背后连着的铁链一拉扯,在地上拖了几步,也强行给“飞“了起来。勾猪的手是被锁在背后的。这一猛力拉扯,一双胳膊差点废掉。
真不知道肥牛会怎么样……她可是最重的。两个女弟子倒也有点骨气。巫瑕之前委屈得哭了一会,这下被吊在半空,却一声不吭了,肥牛也一样。
虽然姿势尴尬,但这是勾猪第一次飞了起来。
翠玉宫附近不允许飞行,但在翠玉宫禁飞区域的边缘,有一些山峰是专供起飞用的。勾猪也见过像这么巨大的飞行法宝,就像大鸟一样从绝顶上飞走,但他还从未亲身体验过。
每次他站在山峰绝顶,眼前是空旷无比的空间。他就会油然而生像鸟儿一样一步跨出,飞跃这巨大空间的欲望。
但玄门修士只有修炼到虚丹境界,才能以自身神通使用风遁飞行。
从筑基跨越到虚丹的过程叫结丹。
结丹有多难?以翠玉宫之大,近万弟子中,成功结丹的,也不过五六十人而已。
没有结丹的修士想要飞行,就只能靠飞行法宝了。飞行法宝不但价格极其昂贵,而且需要消耗纯阳丹才能飞行,这可比租马要昂贵了不知道多少倍。
飞行法宝可以说是一类巨大的吃钱的怪物,一般的外门弟子除非本来就是巨富,根本不可能消费得起。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巡防使们的木鹤扶摇直上,淡淡的晨曦下的青阳镇一眨就变成了漆黑起伏如海浪一般的山脉边缘一块小小的棋盘。
勾猪只觉得全身都被大风包裹着,而且这风在急剧地变冷,很快他脸上已经结满了霜,他好在体内的真气虽然依然被仙人镣压抑着,但尚能在体内勉强抵御这寒冷,不伤真元。
但纵然有真气护体他也冷得浑身发抖。换了凡人,早就寒气入体被冻死了。但眼前的景色,却是宁静优雅得让他窒息。
他们已经飞跃到云上。东方红日初生,祥光万丈,将半片天空染成一片淡淡的金黄。平时形状怪异的云,在眼前竟然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色的平原。
只不过这平原上偶然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起伏。
勾猪感觉他简直要被空中的纯阳灵气给包围了,但谁也不会想要飞到空中来修炼,因为飞行消耗的纯阳真气将远超过吐纳所得。
《释门诸天论》中说,天有二十八重。
现在他们的高度估计已经到达第一重天——四天王天了。只不过还没有跨过天门,他们就和天人们有时空上的隔阂。和人界凡人们同样日升日落的一天,对天人们来说,感受却和人类的五十年一样漫长。
所以这里天人的速度比凡人快了一万八千多倍,他们纵然在这里遇到天人,也只会觉得是一些高空中虚无缥缈的流光。而对仙人来说,人界的空气只是他们的土壤,这些凡人就是土壤下坚硬的岩石。双方根本无法有交集。
飞跃这片如羊脂一般的白色平原,勾猪注意到前方有一连串的黑点。这些黑点越来越近,变成了一连串在这羊脂一般的大海中露出水面的黑色岛屿。
这些其实是青霄山脉中的山峰。
有时在翠玉峰附近诸峰峰顶也能看到这种云海的盛景。这些地方都是风水宝地。因为天地相接,无需飞行就能吸取大量的天地灵气。
这些巡防使飞行的目标是这群岛中的其中一座,飞近之后,勾猪看到的是晨曦之中一座巨大陡峭、绝壁入刀的石峰。石峰的峭壁上露着光秃秃的黄色岩石,就像一大块凸起的肌肉。
山顶上却有一片郁郁葱葱,大概方圆半里的狭小的落脚之地。
从远处看青霄山脉这一连串山峰似乎靠在一起,但近了才发现其实距离极远,相距都有数十甚至百里之遥,这些高过云端的山峰都是风水宝地,自然都有不同的宗派占据。
往东百里那密集一片的众峰也就是翠玉宫的势力范围。翠玉峰赫然就在其中。
这座石峰是因为四面都太过陡峭,上下不便才空闲出来。玄门修士在炼成仙体之前都和凡人一样要吃喝拉撒。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灵气充足方便修炼,但是要长期居住就大为不便了。
何况这里也不是没主的——此峰名为孤傲峰,本来这里在翠玉宫势力范围的边缘,应该也属于翠玉宫的地盘。
但是五行宗借着建造青霄巡防处的借口,不动声色地把这个遗落的宝地给占据了下来。
孤傲峰上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峭壁边缘一片连在一起的三四座石屋。这些房子一看就并非是民间的工匠建造——这么陡峭的山峰,不要说运送建筑材料,甚至连匠人都很难上得了山。这些石头屋是有玄门高手用金土系的遁术切割雕琢岩石,把岩石内部掏空建成,可是费了大功夫的。
巡防使虽然权势颇大,却也是一份苦差。为了吸引人手,作为青霄巡防处的巡防使,最重要一份重要的福利,就是可以独占这座高山修炼。这里天地灵气的富集程度虽然比不上青霄龙头翠玉峰,比起一些小宗派的地盘那可要强太多了。
石屋虽然不小,但监牢就占了一大半的空间。一般的玄匪被抓来,都会关押在这里的监牢中。监牢中有特制的玄铁枷锁,上面有压制真气流动的禁制,一般的犯人很难突破。
就算真的有人逃出了监牢,面对着绝壁无路的山崖,除非是虚丹境界的修士能御风飞行,否则也只有跳崖的份儿。
虚丹境界的玄匪不是没有,只是有也不会关押在这里。这个地方巡防处太小,只能处理筑基级别的玄匪和异兽与灵兽之类。从妖兽开始,就不可能被关押在这里了。
“犯人登记一下,放监牢里去。”为首的瘦高个姓唐名肃,他回收了木鹤,将蓑衣解下。终于摆脱了一身的潮湿。
石屋里干燥清爽的感觉让唐肃舒坦得不自主地伸了一伸胳膊。他身材修长,取下斗笠后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一双锐气逼人的眼神里,闪烁着远超他年龄的成熟感。他其实非常年轻,不过十七岁。正是云天城人人称道的天才少年,被称为“云天之骄”。
他才十七岁,竟然就修到了筑基七重的地步,真可以说是当世罕见的玄门骄子。
和宋如海一样,他其实也是翠玉宫的外门弟子,同样是一级伍院。只不过他一进入翠玉宫就被刑堂长老看中,直接收为刑堂弟子,然后送到五行巡防处历练。
五行巡防处,虽然是五行宗为主管理,但成员却是从从属于五行宗宗门的各宗派中选拔。尤其这是在翠玉宫势力范围的边缘,也不可能不安插翠玉宫弟子。
有犯人抓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登记入册。但他来到这巡防处担任掌印使之后,发现手下都是一帮老油子,有时根本就不守规矩。他才不得不故意强调一下。
“放心啦!”那个矮个子心中不耐烦,却也嬉皮笑脸地应承了。
其他的巡防使都各自去住处休息了,唐肃不放心地看着着矮胖的老油子就像牵狗一样牵着五个犯人往临时监牢走去。他忽然想起,犯人登记入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这些犯人所在的宗派刑堂,让他们尽快来领人。
“至于通知翠玉宫刑堂的事,”唐肃对他挥了挥手,“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
“我明白啦!你自己就是翠玉宫刑堂的弟子,还用得着我费事嘛。”胖子不耐烦地抖着一脸肥肉,摇头晃脑地远去了。
唐肃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待客厅中。这石屋中一切从简,屋子里的桌椅也都是石头顺势雕刻。这时那个绸衣老者悠然地坐在石椅上闭目养神。
虽然知道这个老头的实力深不可测,但唐肃并不惧怕此人。他毕竟是巡防使,背后是整个五行宗和师出五行宗的大大小小的支派。对方如果仅仅以实力来压迫他,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偏偏此人在拿着身份压他,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唐肃也只能干皱眉头。毕竟五行宗再强大,也是不可能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对抗。
对方的身份都刻在他拿出的那块黑色的铁牌上了,那上面刻着三个字:“玄铁卫”。
“玄铁卫”——一支皇帝的亲军,拥有着没人知道真实底细的强大实力。
任何人拿着玄铁卫的铁牌,就有随时凌驾于地方军队、任何执法机构之上的特权。就算自己身为玄门的巡防使,是朝廷认可的半官方执法机构,也在玄铁卫能指挥调度的范围之内。
其实如果办的真的是公事,也就罢了。此人让他办的案子,分明是一件不清不楚的私事!
老头说在青阳玄市上有东西被人偷了,却没拿出任何证据表明这东西真正是属于他的。
巡防使虽然是说是管理玄门弟子行走江湖的机构,但如非是为祸民间的玄匪,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也用不到巡防使出动。
唐肃出道时间不长,心性清高,再加上平日办事极有原则,一眼便知这些人在拿他们当狗来使唤。
可他除了心烦之外,却也无可奈何。
“你们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关在监牢里。”他走到会客厅中,却并不面对那老者,而是自己望着石窗之外一望无际的云海。”至于东西,已经保存在证物房中。一日之后,我会通知翠玉宫刑堂的人来领人。我现在还要去追查妖兽,恕不奉陪了。”
这老头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拍了两下手掌说:“唐巡使办事果然利索,真是名不虚传,你放心,这次人情,我家少主一定会给予足够的回报。”
“我按规矩办事,回报,恕不敢受。”唐肃将话说完,回头就走。
他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他急于离开,当然不是真的去找那口中的妖兽。青霄山脉数千里之广,这些妖兽神通广大,来无影去无踪,一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兽,他去哪里找?不过去青阳镇上随便查查罢了,离开了这孤傲峰,余下的随便他们去折腾,眼不见心不烦。
那老头想要借他之手夺回那颗珍贵的雷玄木种,他不得不让对方如愿。
但他也不是傻子——东西我拿来了,但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亲手交到你手上,我唐肃的每一步都是守规矩的:人犯抓了;东西登记在册存放在证物房了,可至于有没有人擅自打开证物房私取证物,那就无人可知了。
那是那些手下和那帮五行宗的老油子的事情了。
他一个人驾着木鹤,离了孤傲峰。这种事一般都有一点油水。如果不把这些老油子全留在峰上,他们是不会满意的。
“哈哈,不就是一颗半焦的种子吗?”唐肃前脚刚走,巡防使之一的矮胖子便从石洞门口闪出。
这矮胖子名叫曾范,是一名五行宗宗门五德观的外门弟子。他年龄比唐肃大了太多,只可惜资质太差,而且生性顽劣,修到筑基五重中期就卡住了,从此再无寸进。但有了巡防处这个差事,能在这孤傲峰上多炼几枚纯阳丹,偶尔收点贿赂,过上这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的日子,他倒是也心满意足了。
看着唐肃远去的背影,他油光发亮的胖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曾范眼里,世上并没有不贪的人,只是有的人像他直白简单,有的人装得比较深——就像那个年轻的唐肃一样。
曾胖子把那那颗雷玄木中从袖子里掏出来,丢在了石桌上,他并不知道这老者的玄铁卫身份,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实力。
但他关心一点,这老头有钱,有钱他就给。这颗种子他压根就没有放入到证物房里去过,一直就放在袖子里。
在他看来,这颗种子市价能不能值三千纯阳丹都是问题。但对方愿意一次性给他一万!
这种好事,不干才是傻子。
至于证物房里有没有证物,几万年也不会有人来查。
“人犯呢?”这老头把玩着手中一个锦囊,里边传来玄阴丹滴溜溜相互摩擦的声音,“我们少主想见见人犯。”
“哈哈,“曾胖子开心地笑了,“好说。”
宋如海和勾猪等人都被拖到了一间石室中,这里的囚室还比较规矩,是男女分开的,巫瑕和肥牛被那个女性巡防使带走了。
宋如海、勾猪和木头被关在同一间,三个人都被吊了起来,脚尖在地上,脚踵却悬空,这样被吊着极为难受,他们三人手上的仙人镣都没有解开。那根后面牵着的铁链,现在被吊在了石顶的铁钩上。
“这他娘的什么鬼,比坐禁闭还难受。”勾猪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在翠玉宫的第一年入门弟子集训的时候,他也是坐过禁闭的。那其实真没什么,就一间屋子把他关起来,能吃能喝能睡,哪能像这样被吊起。
“你现在是囚犯好吧。”宋如海不得不提醒这个师弟。他一进来就期望着平平安安地等到翠玉宫刑堂的人来把他们领回去。他还从没这么感觉自己的宗派对他有这么重要。他可不像节外生枝,让他们给陷死在这里。”忍着点,别把他们惹毛,不然会被打……”
勾猪行窃多年从未失手,所以也没有坐过牢。不过他倒是有不少经常出入监牢的同行兄弟,所以对坐牢也有不少的了解。他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吐槽了。
“如果他们没来领人会怎么样?”沉默了一会,木头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这个担忧其实勾猪早就有了,宋如海也有。他们只是内心担忧,觉得说出来除了吓人之外也没有别的用处。但木头反应比较慢,刚刚才想起。
“这倒不至于。”宋如海安慰他说,“玄门正宗毕竟不是黑道。再说我们给外院发过求救的消息,如果始终不回,外院说不定会派人来找。”
勾猪并不看好外院,从那冷冷的“速归“两字他就能窥知一二。他还是比较看好自己。既然有了自己的担忧,他也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一把仙人镣就能锁住他?
当年真传弟子陈玄方,行事何其毒辣何其谨慎,也都没能锁住他。
乘着牢房内无人看守,他已经悄悄打开仙人镣上的锁扣。用的当然是他手腕上的那束铜丝,他多年来从不离身的开锁神器。
这东西需要耐心,慢慢尝试,打开任何锁都是花多少时间的问题,好在,这牢房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但他并没有把自己放下来,依然吊在手镣上。仙人镣的锁虽然开了,但依然是虚扣着。他没打算逃亡。
如果熬一天就能回翠玉宫去,又何必逃呢?
这山顶地形不熟,说不定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自己逃回翠玉宫,和等翠玉宫刑堂的人来接回去又有多少区别?
勾猪之所以把锁打开,为的只是给自己留一条万不得已的后路。
就在勾猪把锁扣打开了不久,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
那矮胖的巡防使另带了一个壮汉过来扭动了门外的一个机关,勾猪顶上的锁链便应声掉下,被那壮汉抓在手里。
“你们要干什么?”勾猪隐隐有不祥之感。
“你没想到你这獐头鼠目的,还有人特意关照啊!哈哈!”矮胖老头一阵狞笑:“恭喜你小子,可以住单间!”
好在那个锁扣的结构特殊,即使打开了锁,两边依然是和钩子一样扣在一起,必须向另一个方向用力才会打开手镣。所以两人拉着勾猪走到一间单独的囚室中,竟完全没有发觉勾猪已经悄悄打开了锁。
这一间囚室比三人合住的那间要狭小了不少,甚至可以说,不像是一个房间,只是一个略大的石洞罢了。
这里上下左右都是坚硬光滑的花岗岩,谁也不知道有多厚。没有窗,除了装着厚重玄铁门的入口之外,只有靠山外的一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石洞。外面有风灌入,呼呼直响。
他依然和之前一样被吊着,一束阳光从这里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脸上。
他刚进了这没什么窗的囚室,眼前一片黑暗。直到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才看清,原来他的面前有几个石凳。一老一少已在那等候了。